夜色如墨,将皇城司衙署的森严轮廓温柔吞噬,只余下零星灯火在风中摇曳,如同蛰伏巨兽半睁的眼眸。沈砚跟在雷啸身后,再次行走在那仿佛永无尽头的幽深回廊中,步履沉静,心中却已绷紧。司正在此时突然召见,是计划泄露,还是另有变数?
书房内,墨香与檀香依旧,司正仍坐在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,只是今夜案上未铺宣纸,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平城西城的详细舆图,其中“隆昌货栈”被朱砂笔细细圈出。
“坐。”司正抬眼,目光一如既往的深邃难测,他指了指舆图,“你的‘饵’,鱼儿已经嗅到了。”
沈砚依言坐下,并未因司正知晓计划而显讶异,在这皇城司内,若有什么事能完全瞒过这位老人,那才是怪事。“司正大人明察。只是不知,鱼儿咬钩的动静,是否也在大人预料之中?”
司正指尖轻点舆图上的货栈区域,声音平和:“陈观将消息递出后,宇文那边调动了三队不在明册的‘暗缇’,由他圈养的几个江湖亡命带队,擅长合击与暗杀。弥勒教那边,也有一批精锐信徒借着夜色化整为零,正向西城聚集。”他顿了顿,看向沈砚,“阵仗不小,是打着一击必中,并顺势将你‘殉职’于此的算盘。”
沈砚面色不变:“多谢大人告知敌情。”
“光靠你和尔朱焕那点人手,加上元姑娘在宫外的些许布置,恐怕不足以应付这场面,更遑论反制擒拿。”司正语气平淡地陈述事实,“你需要人,可靠的人。”
沈砚心念电转,司正此言,是表态,也是考验。他需要判断司正的支持力度,以及这支持背后的代价。“皇城司内,宇文系耳目众多,沈某不敢轻信。唯望大人能牵制宇文副指挥使其人,使其无法亲临现场指挥,亦不能调动过多明面上的力量,以免造成司内公开分裂,难以收拾。”
司正微微颔首:“可。明日他会‘恰好’有数桩紧急公务缠身,脱身不得。明面上的缇骑,一兵一卒也动不了。”
“如此便好。”沈砚心中稍定,“至于行动人手,尔朱将军及其亲信部曲可在货栈外围策应,截断退路,应对可能的外部接应。货栈内部……沈某需一队绝对精锐,人数不必多,但须令行禁止,悍勇敢战,且只听我一人号令。”他目光直视司正,“不知雷指挥使,及其麾下直属缇骑,可否担此重任?”
侍立一旁的雷啸闻言,右手无声地按上胸前,向司正与沈砚行了一个独特的军礼。这是边军夜不收誓死执行军令时的礼仪,表明他已将性命交托于此战。
司正看了雷啸一眼,后者微微躬身。司正这才对沈砚道:雷啸及其本部一旗缇骑,共十二人,今夜起听你调遣。司正目光深邃,他们皆是孤儿,自幼在皇城司长大,修的是铁心诀,练的是死战刀。见令如见君,令出必行,虽死不辞。说着,将一枚样式古朴、刻有狴犴纹的玄铁令牌推到沈砚面前,“此乃老夫亲令,见此令如见老夫。持此令,雷啸及其所属,可供你驱策一次。”
沈砚接过令牌,入手冰凉沉重,他知道,这不仅是助力,也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。他郑重收起:“沈某必不负所托。”
“你的计划,细节。”司正言简意赅。
沈砚不再犹豫,指着舆图,将自己的布置一一道来。他的指尖在图上划过,仿佛能看见无形气运的流转:东南角水气充沛,伏弩置于此,借助水汽遮掩杀气;西北堆栈地势较高,可藏精锐,借地脉之势蓄力一击。此处栈桥看似生路,实为死门,其下水流湍急,气运滞涩,入则难返。他将洞玄之眼对气运节点的洞察与军阵布置完美结合,每一个安排都暗合此地气机流转。既考虑了硬碰硬的厮杀,也预留了智取擒贼的可能。
司正静静听着,偶尔插言一两句,皆切中要害,让计划更趋完善。末了,他淡淡道:“计划尚可。记住,你的首要目标是坐实宇文系勾结弥勒教、杀人灭口、构陷同僚之罪。人赃并获,方为上策。若事不可为……”他目光扫过沈砚,“保全自身,来日方长。”
“沈某明白。”
离开司正书房,夜色更浓。沈砚与雷啸并肩而行,低声交代了几句,雷啸默默记下,拱手离去,身影迅速融入黑暗,自去调派人手。
回到修善坊小院,已是子时。元明月与尔朱焕皆未入睡,就在堂中等候。灯下,元明月正在最后一次检查几枚特制的信号烟花。她纤细的手指轻抚过烟花外壳上细微的符文刻痕,这是她结合宫中秘术与机关学特制的印记,能确保信号在夜空中绽放时,形态与色泽更加鲜明持久,不易被仿冒干扰。尔朱焕则默默擦拭着他那柄厚重的环首刀,刀身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寒光,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兵刃保养油的气味。
见沈砚归来,两人立刻迎上。沈砚将司正的支持和雷啸的加入简要说明,又将那幅标注更细的舆图铺在桌上。
“好!有雷指挥使那帮兄弟加入,俺心里更有底了!”尔朱焕精神一振,指着货栈外围的几条通道,“俺带亲兵守死这几处,保管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!还想截俺们的后路?老子先断了他们的腿!”
元明月则更关注细节:“信号需再确认。绿色为敌入瓮,红色为求援或情况有变,白色为得手撤离。若是……若遇星主或那个层级的力量突然介入,则燃此紫色烟花,所有人立即分散撤离,不可恋战。”她取出那枚略显不同的紫色烟花,神色凝重。
沈砚点头:“正当如此。”他看向尔朱焕,“尔朱,你的部曲埋伏于此,需绝对安静,非我信号,不可妄动。对方可能有侦测高手。”
放心,俺带的都是北疆最好的猎手!尔朱焕眼中闪过一丝狼性的锐利,他们不仅能在雪地里潜伏数日,更懂得如何将自身气息与山川草木融为一体。这是俺们尔朱部世代相传的猎杀之术,与《狼噬七杀》同出一源,讲究的就是一个字。
三人又反复推演了数种可能出现的变故及应对之策,直至东方微露鱼肚白。所有环节都已确认无误,物资装备检查完毕,人员亦各就各位。小院中弥漫着大战前特有的寂静,连风声都似乎变得小心翼翼。
就在此时,院门外传来极轻微的“嗒”的一声,似有什么东西被投入院中。
尔朱焕反应极快,一个箭步冲出,片刻后回来,手中多了一封素白拜帖,其上并无落款。他面色古怪地递给沈砚:“就插在门缝上,没见着人。”
沈砚接过拜帖,入手微凉。展开,只见其上只有一行字,笔迹清峻峭拔,力透纸背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从容:
“君非池中物,奈何入此局?——宇文玥。”
字迹墨色犹新,在破晓的微光中,仿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嘲。
沈砚盯着这行字,瞳孔微微收缩。指尖触及纸面时,洞玄之眼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淡的、与黑袍人同源却更为精纯深沉的星辰之力残留,这证明拜帖确实出自宇文玥之手。他果然知晓,甚至可能一直在暗中注视着这一切,这份掌控力令人心惊。
这封拜帖,是警告,是招揽,抑或只是……隔空对弈的一步闲棋?他将拜帖轻轻放在桌上,看向窗外渐亮的天色,目光重新变得坚定锐利。
计划不变。他声音平静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。指间微微用力,那萦绕着星辰之力的拜帖竟无火自燃,化作一簇幽蓝色的星火,转瞬湮灭。收网之时已至,何必理会局外闲言。既然他要以星空为棋盘,那我便在这局中,与他见个真章。
元明月与尔朱焕对视一眼,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心。
天,快亮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