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她很好,比我预想的,还要好上千百倍。”端珵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赞叹。
“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,但她在到了虞国之后,竟能说动老国君将她赐给太子,更助太子一举铲除了吴妃一党,顺利地登上了王位。”
“如今的她,可是被虞国律法和朝臣们承认的摄政王后,与新君共治江山。”
端珵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:“看来,我们当初都小瞧了她。她不是去和亲受苦的,她是去……开疆拓土了。”他举起茶盏,向西南方向虚敬了一下,“这份贺礼,可真是送到我心坎里了。
他想起福睿那时在皇兄御书房中掷下的决绝之言——“即便生来为棋,我也绝不会任人摆布。”她当真做到了。
“她找到了自己的路。”润青轻声道,语气里带着由衷的敬佩。那个曾为成全端珵的幸福而毅然退出的女子,如今又在异国的政治漩涡中,为自己搏得了无人能及的尊荣。
端珵抿了一口清茶,随后将茶盏轻轻搁回案上,话锋随之一转:“其实今日,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,就是关于立储。”
这个话题一抛出来,两个人都有点默然。
他们再情深意重,也不会有亲生骨肉,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。平日二人皆避而不谈,如今被端珵主动摆到台面上,气氛便变得有些凝重。
“若不及早定下储君,”端珵继续道:“接下来便是无休止的选妃谏言,是你我之间永远插进来的第三人、第四人……我不愿看到那一天。”
“所以必须在他们发难之前,彻底断绝这份念想。”端珵的语气斩钉截铁:“有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,谁还敢以‘国本不稳’为由,逼我广纳后宫?”
“你已经有了人选了?”
端珵点点头:“我想立二哥的长子珩儿为储君。”
“什么?”润青猝不及防,“荀丞珲……的长子?”
“正是。”端珵神色平静,“那孩子是宗室近支,立他在礼法上无人能指摘。且天资聪颖,秉性纯良。”
更重要的是——”他目光深邃,“珩儿年方五岁,生母早逝,背后没有庞大的外戚势力。这既安了朝臣的心,更保全了你我之间的清净。”
“二哥做错了事,可稚子无辜。我不忍心见他从此无依无傍,将来遭人冷眼,乃至一步步行差踏错。不如我们将他带在身边,亲自教导,教他做一个仁义纯善之人。”
润青望着端珵在烛光下异常坚定的眼眸,忽然明白了这个决定背后最深重的用意。端珵要的不仅是一个继承人,更是一道屏障——一道能挡住所有流言与非议,让他们这份情谊能够在宫墙内继续生长下去的屏障。
“可若是他将来长大后知道了……”润青眼底浮起一层深深的忧虑。
“知道他父亲是死于我手,是吗?”端珵平静地接过他的话语:“那我便告诉他所有的真相——他父亲的野心,我的不得已,还有立他为储君的全部考量。”
“待他真正明事理时,自会懂得权衡。若他不能接受往事,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。”
润青点了点头,轻声道:“既然你已经想好了,那便依你。不管怎样,往后你的路,便是我的路,你的因果,也是我的因果。”
“行。”端珵笑道:“那咱们快些吃,去晚了,茶馆可就没位子了,你也不忍心让我这一国之君一直罚站吧。”
润青慢条斯理地给端珵夹了一筷子他爱吃的菜,嗔笑道:“陛下若真怕罚站,此刻便该少说两句,多吃几口才是。方才也不知是谁不好好吃饭,一直在那儿叭叭个没完。”
“是是是,都听你的。”端珵从善如流地举箸:“这就谨遵教诲,‘食不言’,专心陪您徐大人用膳。”
雅间内碗筷轻响,仿佛将方才那沉重的话题,悄然化入了眼前的一筷时蔬、一匙热汤之间。
【新年小剧场】
新岁的钟鼓声渐次歇下,寝殿内的炭火烧得正暖,将龙涎香烘得又软又沉。明黄色的床帐层层垂落,隔绝出一个只属于彼此的天地。
润青墨黑的长发铺了满枕,眼神仍有些迷蒙失焦,又带着些方才情动时的水光。端珵支着身子,指尖温柔地缠绕着他一缕发丝,在宫灯昏黄的光晕里,静静地瞧着他。
“方才……在宴上,”端珵的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,格外低沉,“看见你一个人站在廊下看烟火,就觉得这龙椅、这江山,若没有你在身边,终究是冷的。”
润青心口一烫,没想到自己片刻的孤寂,竟全落在他眼里。他动了动唇,想说什么,端珵的指腹却轻轻按在他唇上。
“嘘,我知道。”他眼底是洞悉一切的温柔,“往年这时,你都是陪着先生守岁的,是不是?”
润青鼻尖蓦地一酸。他抬手轻抚端珵的侧脸,声音有些哑:“其实……我那时想着的人,是你。那一刻,我好怕,怕这锦绣繁华,会把人冲散,怕下一个新岁,不能这样在你身边。”
端珵收紧了环住他的手臂,将吻轻轻落在他轻颤的眼睫上——他听懂了这份患得患失,并将用余生来作答。
“不用怕,扶樱。我费尽心思才走到你身边,岂会让自己再尝失去的滋味?从今往后的每一个新年,你的身边都会有我。”
帐外,守岁的宫灯彻夜长明;
帐内,他在他微湿的眼角,尝到了新岁第一抹咸涩但甜蜜的滋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