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年后。
南云新都,皇城,瑶华殿。
殿内地龙烧得闷热,角落里新供的“玉楼春”牡丹开得正盛,那是暖房精心催开的初春名品。馥郁的香气混着酒气和女子身上的脂粉香,交织成一种甜腻得令人头晕的气息,充斥着整个大殿。
一名近侍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白玉盏躬身上前,盏中是御膳房用去岁存下的最后一点窖冰,并今晨刚采集的梅花蕊上未化的晨露,精心调制的冰酪。顼宗只懒洋洋地浅啜了一口,便挥挥手,示意撤下。
三年前,太后在那场惊心动魄的政变中落败。那曾经压得顼宗喘不过气的阴影,终于被他亲手驱散。北郸自荀端珵登基后,转而推行睦邻共处之策。边境烽火渐熄,来自北方的威胁不再是悬顶之剑。
内忧外患,仿佛一夕消散。于是,北伐这桩“吃力不讨好”的旧梦,便被他自然而然地搁置,不再去想。
他有时甚至会下意识地避开与武将们的深谈,仿佛那样就能远离那段急于证明自己、却最终狼狈收场的记忆。当年太后刚刚还政,他血气方刚,一心要建立不世之功,慨然下诏挥师北上,结果却折戟沉沙。连那把龙椅,都险些易主。
那股刚刚掌权时势要收复山河的锐气,早已在那场失败和此后温香软玉的消磨中,不知不觉地散尽了。
……
“陛下,听闻西苑的早樱开了两株,可要移驾一观?”新上任的内侍监陪着笑脸请示。原先那位时常规劝圣德的老太监范谨,已于去年冬悄然病故。
天子回过神来,打了个哈欠,摆摆手:“兴师动众,就为看两株花?没意思。”目光落到刚刚踏进殿的沈昭仪身上。
昭仪身上只罩着一件皇帝特意赏赐的鲛绡薄纱轻衣,轻纱透明,几乎无法遮蔽什么,其下雪白的肌肤和曼妙起伏的曲线若隐若现,比之毫无遮掩更添几分欲说还休的风情。
她在龙纹锦榻旁跪坐下来。沈氏年方二八,脸上稚气未脱,身段却已玲珑有致。一头长而浓密的青丝,未经过多簪饰,就这么如瀑布般披泻下来,光滑如缎,几乎垂到了金丝地毯上。
顼宗曾经异常迷恋昭仪的这头秀发,还曾特意下旨,命她每日必须用香膏花露悉心养护。
他也曾经疯狂爱上昭仪那因他毫不避讳的注视而不得不脸红低头、强忍羞怯的模样。可如今,他只是半倚在榻上,眼神懒散地掠过她周身,像在端详一件早已失去新奇的玩物。
不知是殿内过于甜腻的空气让他有些胸闷,还是眼前人那千篇一律的羞怯已不能再勾起新鲜感,顼宗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,眉宇间染上一抹毫不掩饰的不耐,声音也冷了几分:“下去吧。”
昭仪猝不及防,愣在原地。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,眼圈倏地红了:“陛下……”
侍立一旁的内侍监见状,立刻快步上前,半是劝慰半是强硬地低声道:“娘娘,奴才先伺候您下去歇息吧。” 他扶起还有些不愿起身的昭仪,立即将她带离了大殿。
送走了昭仪,内侍监垂手退回皇帝身边,眼观鼻,鼻观心。他其实约莫能猜到皇帝心里在想什么。
这宫里的娘娘,纵然是沈昭仪这般绝色,终究是规行矩步,如同精心修剪的盆景,美则美矣,看久了却也失之呆板。哪里比得上宫外那些欢场里的姐儿,阅人无数,手段百出,自有一股野趣和放浪形骸的风韵?
邢埙虽然死了,但他为皇帝打开的那扇欲望之门,却再也无法关上。
内侍监凑到皇帝身边,低声试探道:“陛下,听说……城南“醉春风”新到了一批舞姬,传闻其舞至酣时,能以足尖蘸取金粉,于丈余鲛绡上绘出曼荼罗图……您看,要不要奴才去安排一下,让您散散心?”
这一句话,不偏不倚,正好说中了皇帝那难以言说的痒处。顼宗半阖的眼帘微微抬起,深邃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感兴趣的光芒,那点不耐和烦躁似乎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。
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,倦懒的神情里终于透出一点活气儿:
“去吧。小心安排。若有半点差池,朕唯你是问。”
随即又将人唤回,补上一句:“若不尽兴,朕可要罚你。”
内侍监闻言,非但不惧,反而将腰弯得更低,脸上堆满笃定的笑:“奴才明白。奴才定当竭尽全力,务求隐秘周全,必让陛下尽兴而归。”
顼宗终于满意,缓缓点了点头,目光已投向殿外,仿佛已预见那即将到来的、脱离樊笼的欢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