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云少帝顼宗仔细阅看那份由倪铸转呈的、云朔拟写的北伐方略。殿内寂静,只有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。
良久,少帝终于抬起头,眼中难掩赞赏之色。他轻轻放下那叠写满密麻字迹的奏疏,目光却又再次落于那力透纸背的署名之上。
“岑云朔……朕记得他。”少帝微微颔首,“麓林军北归前,他同顾子晏一道来面见朕,应对便颇得体,后来又在泫州打了胜仗。没想到,于军国大略上,亦有如此深谋远虑。如此人才,屈居驾部司,似是有些埋没了。”
至于有人在他耳边吹风,说岑云朔是“北归之人”,其心难测这件事,他倒是半句没提。
倪铸忙道:“陛下明鉴!此子自幼得岑将军亲自教导,后又得名士顾子晏倾囊相授,于军略一道,确有独到之处。”
“速将此策抄录副本,送至兵部,交予韦旻,” 少帝最终下令:“着韦元帅详加研读,酌情采纳!”
“老臣遵旨。”倪铸躬身领命,退出了御书房。
……
兵部衙署内,气象森严。
韦旻一身戎装,端坐主位,正与几位将领商议进军路线。听闻宫中内侍送来陛下亲旨转交的策论,他微微挑眉,接过那卷抄录的万言书。
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。岑云朔这个名字,他自然听过。岑钧之侄,顾子晏的徒儿,在泫州还有过抗敌事迹。这样一个人,在此时献上这样一份“奇策”,其意何在?是要插手他的军务,还是要分他的功劳?
他韦旻出身名门,自幼熟读兵书,自诩韬略在胸。北伐主帅是他韦旻,战略方略,自当由他定夺!
他甚至等不到开春发兵,坚信这样可以打北郸一个措手不及,并在顼宗面前夸下海口,大寒之前便可班师回朝。
“佯攻诱敌?疲于奔命?”韦旻掷下奏疏,语气中的不屑几乎不加掩饰,“我三十万王师堂堂正正北上,何须行此诡诈之术?正面击溃敌军,方能扬我国威,振我士气!这般躲躲闪闪,故弄玄虚,岂是王者之师所为?”
副帅张崇素与韦旻不睦,此刻却不得不谨慎进言:“韦元帅,陛下既让人特意送来……”
韦旻撇了撇嘴,又不耐地随手翻开另一页:“……凡遇敌军异动,皆需以‘谨慎’为先,详查其虚实,切忌贪功冒进……”
他“啪”的一声合上奏疏:“笑话!战场胜负,岂是纸上谈兵所能尽括?我韦氏世代将门,还用得着一个乡野村夫来教如何打仗?”
说着,他将那本耗费了云朔无数心血的万言书,随手丢在帅案一角堆积的公文之上,仿佛丢弃一件无用的赘物。
“韦帅息怒。”左军统领赵虔抱臂倚在柱旁,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:“元帅用兵如神,自是不需这等浅见。想来是陛下尚未领略过元帅之大能吧。”
韦旻脸色一沉,目光锐利地扫过赵虔,不再给任何人插话的机会,断然喝道:“此事不必再议!诸将听令,按原定方略,三日后大军开拔!”
“诺!”众将齐声应和。
那卷万言书,就这样被弃置在繁杂的文牍中,淹没在即将启动的战争洪流里,再无人问津。
而在驾部司的衙署内,云朔还在等待着,期盼着自己的方略能有一丝回响,能为北伐尽一份心力。他并不知道,他那柄呕心沥血铸就的利剑,未及出鞘,已然蒙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