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一眼,坚固的心防便如冰面般寸寸开裂。
那短暂的对视,那熟悉的、落拓不羁却又深藏意味的笑容,像一道光,照进他荒芜的心田。原来,思念的藤蔓从未枯萎,只是在黑暗的日子里向下疯长,盘根错节。等待着一个照面的瞬间,便破土而出,缠得他心口生疼。
润青只觉得一股热流猛地冲上脸颊,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。他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,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,只能怔怔地看着那笑容在船尾的灯火下明灭。
宝船很快驶过,留下道道涟漪和隐约的乐声,融入下游的夜色之中。
“青儿?”廖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带着几分关切:“方才瞧你在那边望了许久,可是遇着熟人了?”
润青猛地回头,强迫自己收敛心神。
“没什么。”他眼睫微颤。
袖中的手却不自觉地握紧,指尖掐入掌心,试图用疼痛掩盖那不该有的悸动。
廖望进了船舱。润青被天上那轮明月照得心头愈发空荡,只得也走了回去。廖望一家牌戏正酣,笑声不断,润青在角落坐下,安静地看着,却始终觉得格格不入——他一向对这些东西提不起兴致。
刹那恍惚间,想起那夜端珵带他观星,指着漫天星辰,在他耳边低语星宿运转的奥秘。那时端珵的手心温热,覆在他微凉的手背上,引导他调整窥衡的角度。
透过窥衡,他清晰地看见开阳与辅星在墨色天幕中交相辉映,星芒如链,亘古相随。端珵的话语犹在耳边:“星辰的誓言,远比凡人来得恒长。”那时他方知,这位看似散漫的宗室子弟,胸中藏着怎样一个浩瀚宇宙。
回忆如潮水般涌来,润青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夜浑天仪冰冷的触感和端珵掌心的温度。船舱里的笑声仿佛隔了一层水幕,模糊不清,记忆中的星辉却愈发明亮,灼灼不灭。
直到船夫在船舱口探头,带着几分惶恐地禀报:“廖老爷,宝船上来了位官爷,说是有位瑞王殿下有请徐大人过去说话。”
话音落下,船舱内霎时间鸦雀无声。方才的嬉笑玩闹被一种无形的威压骤然切断。廖望一家像是被施了定身法,立刻放下手中的骨牌,神色倏然变得紧张而敬畏。廖望用复杂的眼神觑了润青一眼,欲言又止。
廖芳面上的笑意凝固,指间的骨牌无声滑落锦垫。她望着突然起身的润青,目光紧紧跟随。
润青察觉到她的不安,温声安抚道:“想必是殿下有什么医嘱要问。我去去就回。”
他走出船舱,看到船边不知何时停了个筏子,宝船上来的侍从正垂手恭立。
侍卫撑起筏子,将润青摆渡到那金碧辉煌的宝船上。宝船已经靠岸,方才在船舱内寻欢作乐的北郸权贵们也已悉数散去。
他踏上甲板,侍卫在前引路,领着他登上木阶,直达楼船顶层的露天望台。
只见一道挺拔的身影在露台上负手而立,正昂首望着天上那轮明月。月轮边缘已悄然生出一丝极细微的阴影,若非精通天象之人极难察觉。听见润青的脚步声,他转过脸来,眉目在清冷月光与暖融灯火交织中,绽放着淡淡的、令人心折的华彩。
“待会儿船上要放烟花,所以接你来看。” 端珵开口,语气平静,仿佛只是邀约一位故友:“你们的船大概会在飞虹桥靠岸。等烟花结束,我就差人送你回去。”
润青望向他,轻声问道:“可殿下的宾客不是都已散去了么?”
“对,我遣散了他们。”端珵随意倚向栏杆,轻笑一声:“人多了太吵。这样刚好,就我们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