宝船巍峨,如同水上宫阙,其顶层露台更是视野极佳,将夜晚的晟京尽收眼底。
但见运河如练,自脚下延伸开去,飞虹桥如玉带横波。然两岸灯火稀疏,再不见昔日晟京作为云国都城时“千灯照碧云”的盛景。
更远处的皇城巍峨耸立,那是北郸荀氏王朝的权力中心所在。
润青定定地看着端珵:“我有件事想问你。”
“巧了,我也正有件事想问徐院判。” 初亏的月影如一弯墨痕,斜斜掠过端珵轮廓分明且含着笑意的侧脸。
润青垂眸:“那你先说。”
端珵忽而走近两步,低声问道:“那个叫廖定的,可曾邀你入燎云会?”
“邀过。”润青如实回答:“但我没有入会。”
端珵似是松了口气:“那就好。燎云会的背后是我二哥,水深得很,你千万不要涉险。”
“荀丞珲?”润青难掩惊愕。他怎么也想不到,这个暗中资助义军、被南云旧民视作收复失地火种的组织,背后站着的竟是执掌北郸军权的靖北王。若端珵所言不虚,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。
“可他们的信物……”润青在惊讶之余脱口而出,想到端珵的身份,又连忙收住话头。
“信物?你是说那些刻着旧云纹、盖着朱砂印的回执?”端珵斟酌着用词:“那些所谓义军凭证,实则出自一些已被招安的南云旧部和小股势力。二哥他……很擅长利用人心的软肋。”
一番话,揭开了血淋淋的真相,让润青从脚底生起一股寒意。
端珵凝视着润青骤然苍白的面色,静默片刻,这才缓缓问道:“你方才说,也有事要问我。是什么?”
“岑钧过世了。他们在从泫州大营劫走的粮草车里,发现患了疫病的瘟鼠……怀疑与你有关。” 润青说着,目光不自觉地带上了审视,仿佛想从端珵脸上找出蛛丝马迹,以印证或打消自己内心深处最坏的猜测。
端珵顿时收敛了笑意,眉头蹙起:“连你也疑心是我?我们明明是一同去的泫州,不是吗?”
此时月光愈发黯淡,天空仿佛被蒙上一层灰纱,他的面容在迅速消退的光线下变得生冷,眸光却依旧锐利如星:“扶樱,我们是一起从生死场里走出来的人。在你心里,我竟卑劣至此,会用这等龌龊手段?”
“这世上谁都可以怀疑我。唯独你,不该这么想。” 他的声音里,带着深深的被误解的痛意。
“清予,我……”润青喉头一哽,竟说不出话来。
一股冰冷的绞痛自心底蔓延开来。他既怕这猜疑是真,又惧这猜疑为假——若真是端珵所为,那他过往所信所托不过是一场虚妄;可若端珵无辜,自己这骤然发难的一问,又与背后插刀何异?
两种念头撕扯着他,令他几乎喘不过气。他眼睁睁望着对方灼灼的目光,那里面没有躲闪,只有一片被锋利划开的失望。
那些过往,他不是不记得,但同样浮现在脑海中的,还有先生衣襟上那朵刺目的白花,和皇陵中曝于荒野的枯骨。
他抬头,看到月亮正被暗影一点点侵蚀,想起不久之前,它还清辉遍洒,如同彼此心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