岑钧点点头:“你那时才刚出生不久,还裹在襁褓里。我本应该依令帅所托,送你去径水寺,可出了院门就改了主意——我岑钧虽不是什么人物,好歹能教你些行军打仗的本事……”
“岑兄?”
营帐外传来顾子晏的声音。
岑钧的话戛然而止,朝帐门方向望去:“子晏,快进来。”
顾子晏掀开帐帘,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,又看见云朔身上的铠甲:“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?”
“胡说什么?”岑钧收敛了脸上凝重的神情,笑着摆手:“臭小子嚷着要和你一起去,崔兄那边又给他弄了个先锋校尉,这铠甲……就当是践行礼了。”
顾子晏眸光微闪地“哦”了一声。
“这个我读过了,”岑钧递过陈情书:“并无不妥之处。”
“嗯,如此便万事俱备了。”顾子晏接过文书纳入怀中,看向云朔:“走吧。”
三人走出营帐时,送行的一干人等已经在外面候着了。
岑钧拉住云朔的手,低声道:“朔儿,关于你的那些事,除了先生和径水寺的一位方丈,再无旁人知晓。如今云国虽说是太后还政,但朝中孰敌孰友,情势还不明朗,眼下先生的安危和谈判才最是紧要,至于其他的事,”岑钧深深看了他一眼:“来日方长。”
“二叔放心,我分得清轻重。”
一声“二叔”让岑钧霎时红了眼眶,他用力抹了把脸:“路上警醒些。到了新都收着点性子,凡事多听先生提点。别毛毛躁躁的。”
“记下了。”
“你们叔侄俩还没说完体己话?”顾子晏笑着踱步过来:“两个习武之人,倒比我这读书人还絮叨。”崔铮也跟了过来。
“说完了说完了。”岑钧咧嘴笑了笑。“子晏兄,此去新都路途遥远,务必珍重。到了那边,就按我们商定的计划行事。”
“我省得。”顾子晏朝岑钧和崔铮拱手:“营中诸事,就劳岑兄与崔兄费心了。”
望着那两道身影渐行渐远,岑钧忽然想起那年从锦鸳巷抱出来的襁褓。风卷起沙尘迷了眼睛,他抬手揉了揉,在心里轻声说:“令帅,你看见了吗?小云戍长大了,他很好,真的……很好。”
……
云朔和顾子晏策马前行,马蹄扬起细碎的沙尘。云朔沉默了一阵,终于忍不住问道:“先生,你是不是也知晓我的身世?”
顾子晏握着缰绳的手微微一顿。
“我猜,方才在营帐内,你二叔是不是都告诉你了?”他侧过头,目光沉静地看向云朔:“你还想知道些什么?”
“他只说了个大概。”马蹄踏过崎岖处,云朔攥紧缰绳,声线却异常平稳:“我想知道的还有很多——邢烩之如今身在何处?这世上可还有我的血亲?还有……”他终于问出那个埋藏最深的问题:“我娘是谁?”
顾子晏望向远处起伏的山峦,似在斟酌言辞。
这些锥心刺骨的往事,纵使时隔多年,回忆起来仍叫人难以自持。
良久,他终于开口:“鹿角镇一役大获全胜后,北伐胜利在望,朝廷却在此时临阵换帅。元捷交还兵符返京不久,便遭奸人构陷。他刚入狱,前线就传来北伐溃败的消息。后来……他莫名死在诏狱,史官只草草八个字:认罪伏法,瘐毙狱中。
元捷全家被发配流放,却在押解途中遭遇“山匪”,无人生还。岑钧从元捷在锦鸳巷的别院接出一个孩子,那便是你。至于你娘亲——”他声音微滞:“我不知她名姓,只知她……也已离世多年了。”
虽是早有预料的回答,云朔的眼神仍为之一暗。
顾子晏接着道:“这些年在北郸,我与元捷旧部从未断过音讯。元捷一案草草了结后不出数月,幽宗皇帝便称病退位。他没有子嗣,太后从宗室近支中挑了个稚童继位,垂帘期间,朝政尽归邢烩之把持。邢烩之病死后,有御史呈上当年细作的血书——那人受刑后,在囚衣上留下邢狗迫我诬令六字血证。朝野哗然,要求重审元捷案的呼声一时鼎沸,但都不了了之。”
“我会为父亲平反。”云朔斩钉截铁地说,眼中燃起冰冷的火焰:“那些害死他的人,一个都逃不掉。”
“可惜邢烩之那老贼已经死了。老贼致仕前,把他孙子捧成了新科状元,一时间风头无两。” 顾子晏嘴角扯出个冷笑:“如今这小子,在新帝亲政后倒是学会夹着尾巴做人了。”
云朔突然话锋一转:“先生,我娘亲为何独自住在锦鸳巷的别院?”
顾子晏略一沉吟:“你是问元捷那位侧室夫人?”
云朔觉得先生这话问得好生古怪,岑钧明明说是亲自上门接走的自己,怎么先生这样问?难道……他还有别的娘亲?
顾子晏却面色如常,自顾自地说道:“关于此事,我与元捷吃酒的时候倒是听他提及一二。还是布衣时,他与新婚燕尔的发妻在战乱中失散,那时他内人已怀有他的骨肉。元捷苦寻数年未果,始终不愿另娶,直到……皇帝赐婚。郁郁寡欢之际,他偶遇一位跟发妻样貌十分相似的女子,便将那女子秘密安置在别院,后来便有了一个孩子。” 话到此处,他忽然收声。
云朔看着顾子晏欲言又止的样子:“先生,你是不是也有事瞒着我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