营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厚重的帐帘被猛地掀起,云朔大步跨了进来,进门时微微低头——这半年来,他的个子蹿的飞快。
“二叔,我要随先生去新都。”他逆光而立,嗓音清朗坚定:“此去路途遥远,先生孤身一人,我不放心。”
岑钧一个人在帐内,没有穿甲。他放下手中的文书——那是顾子晏准备呈给云国顼宗皇帝的陈情书,让他再勘定一遍。
“我也正有此意,” 岑钧点点头:“不过,你想过没有,要用什么样的身份觐见顼宗?”
云朔眼珠一转,脱口就要编个说辞,却在瞥见岑钧凝重的神色时顿住了——这次,二叔要的不是他那些插科打诨的俏皮话。
岑钧起身走向帐内悬挂的铠甲。正午的阳光透过帐布,在那副玄铁战甲上跳跃,护心镜上的划痕在光线下格外醒目。
“穿上。”岑钧将铠甲递过去。
云朔迟疑地接过:“二叔,你……” 他清楚地知道,这副铠甲是岑钧从不让旁人碰的宝贝。在老宅时,他每日擦拭,时常对着那副铠甲发呆。夜深人静时,他甚至还见过岑钧跟这副铠甲喃喃低语。
那件在岑钧身上略显松垮的铠甲,如今穿在云朔身上,竟像是量身打造的一般。肩甲贴合,胸铠严整,就连束带的孔位都恰好落在最合适的位置。仿佛这套战甲一直在等待他真正的主人。
岑钧替他系紧最后一根束带时,阳光正穿过营帐的缝隙,给云朔挺拔的轮廓镀了一层耀眼的金边。
“我与崔帅商议过了,授你义军先锋校尉之职。”岑钧嗓音低沉:“从今日起,你就是义军的一员战将了。”
云朔的手指攥紧了剑柄。喉结滚动间,他听见自己略显青涩的声音:“末将……定不负所托。”
岑钧点点头,嘴角微不可察地松了松。他后退半步,打量着眼前这个英姿勃发的戎装少年,恍惚间竟然看见了那个站在鹿角镇城楼上的身影。
“二叔?”
云朔的呼唤让岑钧猛然回神。他伸手拂过护心镜上的划痕,嗓音突然沙哑:“这是……你父亲的甲。”
云朔握剑的手突然僵住。
“可二叔说……”云朔声音发紧:“我爹娘只是普通百姓,是您已亡故的远亲……”
岑钧闭上双目,摇摇头,接下来的话语像一柄重锤砸在他心上:
“你的亲生父亲,是令大帅。”
云朔眼睫低垂,指尖在剑柄上微微发颤。他其实早有预感——岑钧说过,这柄白鹊穿云剑是令帅遗物;而自己原本的名字“云戍”——岑钧也告诉过他,是令帅亲自给他起的。
记忆的碎片突然纷至沓来。这一刻,所有的疑惑都找到了答案。
“原来如此……”云朔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。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冲破喉咙——是愤怒?是悲伤?还是这么多年被蒙在鼓里的委屈?他分不清。只觉得铠甲突然变得无比沉重,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令帅,不,我父亲……是怎么死的?”云朔再抬眼时,目光已是一片清明,但岑钧能看出那平静表面下汹涌的暗流。
岑钧的指节在桌案上叩出沉闷的声响:“当年北伐势如破竹,朝廷却在鹿角镇大捷的当口,八百里加急送来临阵换帅的旨意。”他抓起案上茶盏灌了一口,茶水早已凉透:“令帅当即交出虎符,可我们回京后不久,就有人举报告他通敌卖国。”
岑钧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色:主审此案的,正是与他在朝堂上针锋相对的邢烩之。
“邢烩之……”云朔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。
“不错。”岑钧冷笑一声:“他抓了个北郸细作,逼他供认令帅曾派人向他传递边防舆图。当天晚上,邢烩之就亲自带着三法司的差役到了令帅家门前。令帅在诏狱受了重刑拷打,未及画押就……”
云朔浑身一震,铠甲哗啦作响:“既无画押,如何定罪?”
“你道那邢烩之会在乎这个?” 岑钧声音嘶哑得像生锈的铁器:“听狱卒说,那禽兽用烧红的铁链逼令帅认罪,可直到皮肉焦糊,令帅都没松口。最后……”声音突然哽住:“是姓邢的在令帅几近昏迷之时,强行拽着令帅的手,蘸着血按的指模。”
岑钧盯着云朔:“那夜我买通狱卒进去,令帅撑着最后一口气,要我去锦鸳巷别院找……”
“找我?”
云朔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得厉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