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崔叔,二叔让我来问你,跟祁彪一起出走的那些个部下,还有守粮仓的张老三,该如何处置?”
“朔儿,你觉得呢?”崔铮半晌才开口,嗓音沙哑如裂帛。
云朔认真思索了片刻:“祁彪的部下多数是被蒙骗的,许多人知道真相后,拼死和北郸伏兵厮杀,战死了大半……活下来的弟兄既然肯回来,就该给他们一个机会。”他顿了顿:“至于张老三,他虽犯下大错,但迫于祁彪的官威,也是情有可原。眼下军中缺人,若处置太过严苛,反倒寒了其他将士的心。”
“你说的在理。”崔铮揉了揉发红的眼睛:“那就每人领二十鞭,三月内口粮减半,以儆效尤。”
帐内一时沉寂。
云朔迟疑了一下:“崔叔,眼下军粮告急,如此惩戒虽能省下些粮饷,怕也是杯水车薪啊?”
崔铮深深叹了口气。粮仓被烧了,今年又逢大旱,义军开垦的荒地收成不好,地里的黄米和麦子几近绝收。他先前和岑钧在一处隐蔽地方建了一座小的贮粮仓,以备不时之需,可那点储备,最多也只能维持这数千人勉强支撑几日。
他正要张口说些什么,帐外突然传来岑钧带着几分欣喜的声音:“崔兄,快出来看看谁来了!”
崔铮闻声,立即起身大步走向帐外,云朔也连忙跟上。只见岑钧身旁立着一位气度不凡的男子。那人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,衣袂无风自动,一头乌发间夹杂着几缕银丝,随意地束在脑后。
“先生!”云朔惊喜地叫出声来。
崔铮先是一怔,随即快步上前,抱拳深深一礼:子晏先生,你总算来了!
顾子晏微微笑道:“北山那条小路,比我以为的要难走上许多,因此耽搁了些时日,让诸位久等了。”
云朔注意到先生葭灰色的长袍下摆沾着泥渍,靴面上满是尘土。想来这一路定是日夜兼程。
“走,我们进帐细说。”岑钧在一旁道。
再度聚首,顾子晏还未及落座,便径直开口:“粮草短缺一事,顾某已有计较。”
崔铮向前倾身,声音因急切而略显嘶哑:“军师请讲。”
“我与云国泊州的姚知州是旧日同窗,常有书信往来。他上月来信特意提到,今年泊州收成比邻近各州都要好,仓廪皆满。”顾子晏眼中精光闪动:“如今大云太后撤帘归政,新帝锐意图治,朝中气象一新。我愿入京面圣,陈说利害,请朝廷让我们驻扎在泊州,有他照应,往后行事也便宜。”
崔钧闻言眉头微展:“军师此议正合我意。只是……”他略一迟疑:“我们在北郸蛰伏多年,朝廷未必全然信任。若他们另遣将领来接管兵权……”
“将军所虑极是。”顾子晏微微颔首:“故而我们明面上须坚持三条:保留义军旗号、将领不调离、驻地自选。这三条在前朝收编义军时都有先例,算不得过分。”
崔铮沉默片刻,眼中疑虑未消:“那若是朝廷令我等为先锋攻打北郸,岂不是让弟兄们去送死?”
顾子晏接过云朔给他递的茶,不疾不徐道:“将军可还记得,我们这些年苦心经营这支义军,为的是什么?”
崔铮毫不迟疑,声音铿锵如铁:“自然是要从北郸人手里夺回我们的疆土!”
“正是。”顾子晏目光灼灼:“既如此,纵为先锋,又有何妨?”
“可云国朝廷素来狡诈,当年构陷令帅,手段卑劣。如今虽换了新帝,谁知会不会故技重施?弟兄们不怕死,但绝不能死得不明不白。”
顾子晏指尖轻点桌面:“崔兄说的半点没错。那依你之见,我们这支义军和朝廷的军队比起来,有什么长处?
崔铮抱臂沉思。顾子晏转向云朔:“朔儿,你不妨也说说看。”
云朔挺直了身子道:“义军弟兄多是黍州本地人,更有不少来自早年沦陷的翼云地区。论对北郸地形的熟悉,朝廷军可比不上我们。”
顾子晏赞许地点点头,又问:“还有吗?”
“嗯,我们擅长游击战法,来去如风。”
不等顾子晏追问,他又道:“还有,我们在北郸有不少内应,能抢先一步得到消息。” 说到激动处,他的声音不由提高:“最重要的是,义军弟兄都是被北郸夺了家园的流民!我们打仗不为军饷,就为夺回故土!要论死战不退的决心,那些养尊处优的朝廷兵怎么比得了?
崔铮拍案道:“说的好!朝廷兵打仗是奉命行事,而我们——是为了报仇雪恨!”
顾子晏笑着继续问云朔:“那你再说说看,我们比朝廷军差在哪儿?”
倒像是在考他。
“咱们的兄弟虽然勇猛,但没经过正规操练。”云朔有一说一:“列阵、旗令、调度,都比不上他们齐整。我们人少,装备也差。朝廷有铁甲强弩和攻城器械,而我们只有皮甲和缴获的刀枪。”他握紧拳头:“真要摆开阵势硬拼,怕是讨不了好。”
顾子晏颔首:“说了这许多,那我们充当先锋的意义何在?”
云朔眸光一闪,猛地击掌:“我明白了!先生的意思是——我们擅长游击、山地战、奇袭,而先锋需要正面攻坚——这恰恰是我们的软肋!朝廷若真懂用兵,就该让我们避其锋芒,袭扰敌军侧翼才是!”
“正是,”顾子晏赞许点头:“好钢需用在刀刃上。”
望着云朔侃侃而谈的模样,岑钧背在身后的手微微颤抖,眼中闪过欣慰之色。
崔铮也终于面露释然之情。
帐外忽传来阵阵整齐划一的呼喝声。顾子晏顺势起身,掀开帐帘,看着远处操练的义军:“况且,我们真正的倚仗,从来不是什么朝廷承诺。”
他抬手遥指演武场:“是这些枕戈待旦的的弟兄们,是北郸铁蹄下日夜盼王师的黎民百姓。”
转身环视众人,顾子晏朗声道:“若诸位无异议,我即刻便启程赴京。义军是否愿与朝廷军并肩作战,全凭云国能否以诚相待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