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月的风裹着焦糊味和血腥气,从断墙残垣间穿过,像一只无形的手,轻轻抚过每一道血痕。远处炮声沉闷如雷,却比心跳更清晰——那是士兵们最后的呼吸,在硝烟中挣扎、喘息、熄灭。
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烧焦木头混合的味道,鼻腔里塞满了死亡的气息。一位滇军老兵跪在泥泞里,手指抠进土里,指甲缝里全是黑红交错的血块。他没哭出声,只是眼眶干涩得发烫,眼泪滚下来时,带着体温,落在地上,瞬间被大地吸走,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“我们为了国家……”他喃喃道,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,“为了民族……”
话音未落,一发迫击炮弹炸裂在他右前方三米处,碎石飞溅,打在他脸上,留下一道细长的伤口。血顺着下巴滴落,混入泥土,成了另一种颜色的墨迹。他不躲,也不叫疼,只用布满老茧的手背擦了擦脸上的血,继续往前爬——不是逃命,是去捡战友遗落的枪。
这时,一个瘦削的身影冲了过来,穿着破旧的军官服,肩章早已不见,只剩一条染血的白布条挂在左臂上,像一面投降的旗。他叫陈砚之,曾是军校高材生,如今却是这支部队里唯一还清醒的人。
“你疯了吗?!”他吼着扑向老兵,“再往前一步就是鬼门关!”
老兵缓缓地抬起头,目光如炬地直视着他,那双眼眸中没有丝毫的恐惧,有的只是熊熊燃烧的火焰。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,仿佛来自地狱的宣判:“我不怕死,我只怕自己活成一个孬种!”
两人就这样对视着,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。风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紧张的气氛,突然停止了呼啸,整个战场都陷入了一片诡异的静谧之中。就连那震耳欲聋的炮声,也在这一瞬间安静了下来。
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,他们甚至能够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心跳声,那是生命在绝境中挣扎的声音。陈砚之突然笑了,那笑容如同孩子一般纯真无邪,但却又透露出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决然。
“你说得对,”陈砚之轻声说道,“可如果我们都死了,又有谁来告诉后人,什么才是真正的‘中国人’呢?”
这句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,直直地刺进了老兵的心脏。他愣住了,身体微微颤抖着,然后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样,猛地用力点头。
紧接着,老兵迅速转身,一把拉住陈砚之的手,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朝着掩体狂奔而去。这并不是逃跑,而是在绝境中寻找一线生机,寻找一个能够让他们继续战斗下去的机会。
他们在废墟中穿行,脚下踩着瓦砾和尸体,脚底传来刺痛感;耳边是哀嚎与命令交织的声音,耳膜震颤不止;眼前是一片灰黄的世界,天空被浓烟遮蔽,阳光只能从缝隙中漏下几缕惨白光线,照在那些年轻的脸庞上,竟有种诡异的温柔。
突然,一名士兵跌跌撞撞地冲过来,满脸灰尘,怀里抱着一卷泛黄的地图,嘴里喊着:“校长要见你们!快!”
两人对视一眼,脚步加快。那地图,正是日军进攻路线图,标注得极其详细,甚至包括中国军队防线薄弱点。这不是偶然,这是内鬼!
“是谁?”陈砚之低声问。
老兵摇头:“不知道,但我敢赌,就在指挥部。”
他们赶到临时指挥所时,发现一群军官正围在一起争论,有人主张死守,有人建议撤退,还有人冷笑着看热闹——那是副官张怀远,平日温文尔雅,此刻眼神却阴鸷如蛇。
“你们知道吗?”张怀远慢悠悠开口,“徐州一旦失守,整个中原都会陷落。但我们不能撤,因为撤了,就等于承认失败。”
这话让所有人沉默。但陈砚之冷笑一声:“那你为什么不早说?你现在说这些,是在骗谁?”
张怀远脸色微变,随即恢复平静:“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帮你?”
“因为你手里有那份地图。”老兵冷冷盯着他,“你把它交给了日本人。”
空气凝固。所有人都看向张怀远,他缓缓摘下帽子,露出额头上的伤疤——那是几年前在战场上留下的,也是唯一能证明他曾英勇作战的痕迹。
“我不是叛徒。”他说,“我是替你们做的选择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陈砚之逼近一步。
张怀远苦笑:“你们以为校长真想撤?他是故意放任我们被困在这里,好让主力部队有机会突围!他知道,只要我们拖住敌人三天,就能换回几十万人的命!”
全场哗然。有人怒骂,有人哭泣,有人呆若木鸡。
老兵猛地抓住张怀远衣领:“那你为什么不早说?!”
张怀远闭上眼,泪水滑落:“因为我怕你们不信……我也怕我自己信了。”
这一刻,所有矛盾爆发。有人冲上去要揍他,有人跪在地上哭喊:“我们不是炮灰!我们是人啊!”
陈砚之站在中间,看着这群曾经意气风发的年轻人,如今一个个面色苍白、眼神空洞,像一群被命运碾碎的灵魂。
他举起手,声音不大,却压住了所有的喧嚣:“听着,如果我们现在死了,没人会记得我们的名字。但如果活着,哪怕只剩一人,也要把真相带出去。”
他顿了顿,望向远方,那里天边已泛起微光,像是黎明前的最后一丝希望。
“我不怕死,但我怕死后没人记得我们为什么而战。”
夜幕降临,枪声渐弱。陈砚之独自走在通往安全区的路上,身上带着伤,手里握着那张地图,脚步坚定。他知道,自己可能再也回不来了。
但他不怕。
因为他已经找到了答案——真正的英雄,不是不会流泪的人,而是即使流泪,也要走下去的人。
而在徐州城外的一片麦田里,那位滇军老兵静静坐着,望着星空,手中紧握一枚铜制怀表,那是他儿子临终前送他的礼物。表针停在凌晨三点十七分,那是他最后一次听到儿子说话的时间。
他轻声说:“孩子,爸没让你失望。”
风吹过麦浪,发出沙沙声响,如同无数亡魂低语。
五月的风,不再像春天时那般轻柔,它如同一股狂暴的洪流,裹挟着铁锈的味道,呼啸而来。这股风犹如一把锋利的刀锋,无情地割裂着人们的肌肤,带来阵阵刺痛。
李宗仁静静地站在临时指挥所的窗前,他的身影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落寞。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旧怀表,那是他父亲临终前交给他的唯一遗物。表盖内侧,刻着两个苍劲有力的字:“守土”。
李宗仁的目光穿过窗户,凝视着远处那一片灰蒙蒙的天际线,仿佛能看到战火纷飞的景象。他的眼神如同一只沉默的老狼,深邃而锐利,其中隐藏着无尽的风暴。
许久,他终于缓缓开口,声音低沉而坚定:“现在不是想赢的时候。”这句话虽然音量不高,但却如同钉子一般,深深地钉进了每个人的心里。
“我们要撤,不是逃。”他继续说道,语气平静而果断,“这是一种策略,让敌人误以为我们还在顽强抵抗。我们要退,也不是败,而是为了给武汉留下一线生机。”
房间里一片寂静,没有人反驳李宗仁的决定。大家都明白,在这艰难的时刻,他的决策或许是唯一的出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