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为大家都知道,这是一场用血写下的算计——以徐州为饵,诱敌深入,再以时间换空间,把日军拖进中原腹地的泥潭。
张自忠来了。
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军装,肩章早已不见,只有一条红布条绑在左臂上,像是某种无声的誓言。他的脸瘦得脱形,颧骨高耸,眼窝深陷,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,仿佛能穿透硝烟,看见未来。
“长官。”他行了个标准军礼,声音沙哑,“我请求留下断后。”
“你疯了吗?”副官急得几乎跳起来,“你现在走还来得及!”
张自忠摇头,嘴角扬起一丝苦笑:“来不及了。我在北平当市长那会儿,被骂成汉奸,乡亲们往我家门口泼粪、撒尿……我大哥气不过,吊死了。”
他说这话时,没有愤怒,也没有委屈,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。
“你知道吗?我现在活着,比死更难受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众人,最后落在李宗仁身上,“我张自忠不想活成别人口中的‘叛徒’,我要死得干净,死得明白。”
那一刻,空气凝固了。
有人低头,有人流泪,也有人咬牙切齿。
一个年轻的参谋忍不住喊出声:“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说?!我们早该知道你是清白的!”
张自忠笑了,眼角有泪光闪动:“你们信我了吗?不重要了。重要的是,我还能不能再为这片土地做点什么。”
他转身走向门外,脚步坚定,每一步都踩在碎石与血迹之间。
风卷起他衣角,像一面残破的旗帜,在黄昏中猎猎作响。
李宗仁望着他的背影,久久未语。
他知道,这不是普通的断后,而是一个人的赎罪,一场无声的审判。
夜幕降临,徐州城外的麦田里,士兵们悄悄集结,准备撤离。
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、血腥味和泥土的腥气,鼻腔里全是死亡的味道。
耳畔是低沉的脚步声、马蹄声、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日军炮火声,像心跳一样规律,却又令人窒息。
突然,一名侦察兵跌跌撞撞冲进来,脸色惨白:“报告!鬼子已经摸到城南防线了!他们……他们在搜查地图!”
所有人猛地抬头。
地图!那份标注了中国军队部署的绝密文件,原本藏在指挥部保险柜里,却被一个伪装成炊事员的特工偷走了!
“是谁?”陈砚之怒吼。
“不知道……但他手里有我们的人证。”侦察兵喘着气,“那人昨天还跟我们一起吃饭!”
刹那间,整个营地陷入恐慌。
有人怀疑战友,有人翻脸动手,有人跪在地上哭喊:“我不是叛徒!我真的不是!”
就在这混乱之际,张自忠回来了。
他手中提着一把步枪,身后跟着几个伤员,脸上沾满血污,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。
“别吵了。”他说,“我知道是谁。”
众人一愣。
“是那个新来的文书。”张自忠缓缓道,“他总喜欢打听我们的作战计划,还偷偷记笔记。前几天我还以为他是太认真,现在才明白——他在等机会。”
“你怎么确定?”有人问。
张自忠冷笑一声:“因为他昨天晚上,去看过我放书的地方。”
“你的书?”
“对,我随身带的那本《孙子兵法》。”他指了指自己胸口,“我一直把它放在贴身口袋里,从不离身。可昨晚,它不见了。”
众人震惊。
原来,真正的突破口不在地图,而在一本看似普通的书——那是张自忠唯一的精神寄托,也是他用来判断人心的镜子。
“他以为我不会发现。”张自忠低声说,“但我记得每一页的位置,每一处折角。”
这时,远处传来一声枪响,接着是几声爆炸。
日军果然来了。
张自忠拔出刺刀,站到队伍最前头,声音不大,却如雷霆炸裂:
“兄弟们,我不求你们跟我一起死,只求你们记住一件事——中国人不怕死,怕的是死后没人记得我们为什么而战!”
没有人说话。
只有风吹过麦田的声音,像无数亡魂在低语。
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,张自忠率部迎敌。
夜雨敲打着汪公馆的雕花玻璃窗,将室内昏黄的灯光折射成支离破碎的光斑。陈布雷沾着泥水的皮鞋在波斯地毯上留下污渍,急促的呼吸声混着怀表指针的滴答声,在静谧的书房里格外刺耳。
汪先生,重庆来的密电。陈布雷从衬衣夹层掏出一张被汗水浸湿的电报纸,委员长已经下令炸毁花园口堤坝。
汪精卫猛地站起身,檀木椅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。他苍白的指尖颤抖着接过电报,青白的面色在煤油灯下如同蜡像。八十万百姓...他喉结滚动着,声音像是从裂缝中挤出来的,就这么...放弃了?
周佛海突然从阴影中踱步而出,皮鞋跟敲击地板的节奏活像机关枪点射。成大事者不拘小节。他掏出镀金烟盒,薄荷味烟丝的气息顿时盖过了书房里的霉味,日本人已经承诺,只要新政府成立,立即停止所有军事行动。
窗外一道闪电劈过,照亮了汪精卫眼角细密的皱纹。他抬手抚过书架上《曾文正公全集》烫金的书脊,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去年南京陷落时,大雪中结冰的秦淮河。布雷,你还记得中山先生临终前说的话吗?
陈布雷尚未答话,急促的电话铃声突然撕破凝重的空气。周佛海抓起听筒时,镀金袖扣在灯光下闪过刺目的反光。什么?开封失守?他刻意提高的声调里带着掩不住的兴奋,看来委员长的焦土政策也挡不住皇军的铁蹄啊。
此时在郑州前线的战壕里,雨水混合着血水在泥地上蜿蜒成暗红色的小溪。年仅十九岁的传令兵小王蜷缩在坍塌的掩体下,被硝烟灼伤的喉咙已经发不出呼喊。他颤抖着摸出怀里浸血的家书,母亲娟秀的字迹在雨水中渐渐晕开:吾儿,见字如面...
二百公里外的日军指挥部里,松井石根正用白绢擦拭军刀。刀刃反射的寒光映在他阴鸷的眼角,汪精卫还没有回复?他嘶哑的嗓音像是砂纸摩擦,告诉土肥原,该给我们的老朋友加点压力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