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色黄金嫩,梨花红蕊香。
今早刚下了一场雨,花瓣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,树底铺了一地雪白。
宋君意走过月洞门,一眼看见那站在梨树前的纤弱身影,脚步不自觉顿住。
女子一袭浅色长裙,套着件草青色披风,不盈一握的腰肢,仿佛风一吹就倒。
素净的小脸粉黛未施,肤若凝脂,白得像是霜雪捏出来的。
好一个秀丽天成,冰雕玉琢美人儿。
桑酒仰头欣赏着那一树白梨花,想起书案上的花瓶还空着,便想着挑一株开得最盛的,折回去装瓶。
树梢有些高,她小心翼翼踮起脚尖,纤白玉手掐上嫩枝。
这时,一只鸟儿不知从何处飞来,正好落在她头顶的花枝上。
缀在枝头的水珠,霎时簌簌掉落下来。
“呀……”
她下意识往后躲避,脚后跟没站稳,直直往后倒去。
眼看就要摔在湿漉漉的地板上,幸得有一双大手,及时在身后接住了她。
那温热的怀抱带着淡淡墨香,桑酒抬起头,映入一双古井无波的幽深眼眸。
男子穿着一身红色云锦朝服,头戴乌纱帽,显然是刚下朝回来。
俊美无瑕的一张脸,鼻梁高挺,唇色偏红,玉树兰芝般,耀眼得令人挪不开眼。
明明是书卷气息很浓的文臣雅士,偏那双深邃眼眸里,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阴郁。
“嫂嫂,站稳了……”
宋君意轻声开口,清润的嗓音夹着些沙哑,幽深的眸子一错不错盯着她。
“多谢。”
桑酒正要从他怀里起来,却不想方才那鸟儿在枝头上啁啾几声,忽地又飞了起来。
被它这一动,花枝上的水珠又落了一波下来。
宋君意眼角余光瞥见,眸色微暗,揽在她腰间的大手把她往后一带,将两人调换了位置。
桑酒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到,也下意识抱住了他的腰。
沙沙的水珠掉落,宋君意被淋了一身湿。
而被他护在怀里的桑酒,却只是小脸沾了几滴水。
被她柔软小手紧抱着腰,宋君意喉结微微滚动,眸色更幽深了几分。
好在桑酒反应过来,及时松开了手,从他怀里退出来。
“抱歉,是我连累你,都淋湿了……”
她目光落在他肩头,红色朝服被打湿,泅出一片深色痕迹。
宋君意紧盯着那白玉雕琢的小脸,嗓音低哑:“没事。”
若有人撞见这一幕,肯定会发觉不对劲,哪有小叔子这般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嫂嫂的?
桑酒小脸渐渐笼起红晕,抬头看了他一眼。
他这张脸,和他兄长宋君和果真是一模一样。
只是气质截然不同。
宋君和爽朗洒脱,脸上时时带着和煦笑意,宋君意却习惯抿着唇,眉宇间带着上位者的威严。
一个如热烈骄阳,一个却如清辉冷月。
见她看得出神,宋君意不知想到什么,眼神陡然沉了下去,周身气息也冷了几分。
“嫂嫂在看什么?”
“没什么。”桑酒被他灼灼的目光逼得垂下头,“我还有事,先走了。”
说罢提起裙摆,快步离开了。
宋君意盯着那像是落荒而逃的背影,俊脸上的阴郁更甚。
直到人都走了好久,他才缓缓收回视线。
正要转身离去,才发现地上躺着一只白玉耳坠。
水滴形状的耳坠,小巧玲珑的,让他想起那白嫩的耳垂,喉咙莫名干燥。
男人若无其事将那耳坠收进怀里,将眸底的暗色敛去,迈着悠然的步伐离开了。
…
桑酒在回玉衡院的路上,遇上了丫鬟弄月。
“少夫人,您怎么这么快回来了?”
弄月奇怪问道。
桑酒每日清晨,都喜欢到后花园走走。
今早出门后才发现,雨后的花园有些凉意,弄月怕她吹着冷风,便说回去取一件披风来。
却不想她刚取来,少夫人就自己回来了。
桑酒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,“雨后路滑,不想逛了。”
弄月把披风披在她肩上,“那咱们回去吧。”
主仆俩一起往回走。
弄月是她的陪嫁丫鬟,嫁到宋家后,她还习惯弄月伺候,便婉拒了婆婆安排的丫鬟嬷嬷。
玉衡院是宋家长子宋君和生前住的院子,宽敞又气派,如今桑酒住在这里,莫名多了几分孤寂。
进了屋后,弄月倒了杯热茶过来,也忍不住一直叹气。
“少夫人,姑爷都去世三个月了,宋家人还没安排好您的去处,难道要您一直在这儿守寡吗?”
半年前,桑酒与宋君和成亲。
然而在大婚当天,宋君和就临危受命,被派去了边关。
新娘子刚迎进门,都没拜堂,新郎官便急匆匆走了。
但已经进了门的新媳妇儿,断没有再退回去的道理。
经两家商议,决定让桑酒暂时住在宋家,等宋君和回来了,再拜堂圆房。
不成想,三个月后,边关传来噩耗,宋君和战死沙场,为国捐躯。
桑酒就这么成了寡妇。
宋老爷和宋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,伤心过度,办完大儿子的丧事后,整日郁郁寡欢,也没心思操心其他事。
桑酒的处境也变得尴尬起来。
说是过了门的媳妇儿吧,又没正式拜堂圆房。
说没过门吧,又三媒六聘,八抬大轿迎回来了,还以少夫人的身份,在宋家住了这么久。
桑酒喝了一口热乎乎的茉莉花茶,身上也暖洋洋的。
听了弄月的话,小脸上也没什么波澜。
弄月见四下没人,压低声音劝道:“少夫人,虽说您和姑爷感情深笃,但您以后还有大好年华,万万不可一时冲动,留在宋府守寡……”
赵家和宋家素来交好,桑酒和宋君和婚前就相识。
在外人眼里,礼部侍郎家千金和宋尚书家的大公子郎才女貌,又是青梅竹马,是天作之合的一对。
两人的亲事也是早早定下的。
现在宋君和一死,不少人都自然而然以为,桑酒要给他守寡了。
但弄月可不忍心自家小姐在这大好年华守寡,毕竟往后还有几十年呢,孤身一人,怎么熬得过去?
桑酒垂下眼眸,轻声道:“眼下老爷和夫人正是伤心的时候,我怎好在这时提出改嫁?”
弄月正欲再言,忽听守门的小丫鬟来报——
“少夫人,二少爷差人给您送了几株梨花过来。”
小丫鬟怀里抱着梨花,新鲜娇嫩,显然是刚折下来的。
弄月闻言也奇了,“二少爷好端端的,怎么往咱们院里送梨花来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