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出他语气中的羡慕,桑酒道:“乘风,你若想见见外面的世界,也可以下山游历,这些年你学有所成,本事也够用了……”
祝乘风低眉顺眼的,给她茶盏里添了一些茶水,清悦的嗓音轻飘飘的。
“徒儿哪里都不去,就在玉虚宫里守着师尊便好……”
燕寂然稍一用力,手里的玲珑骨瓷杯差点儿被捏碎。
他再缺心眼,也品出这话不对味儿了。
然而紧接着,祝乘风又笑吟吟补了一句:
“师尊不爱走动,师姐又成天往外跑,徒儿不留下来给师尊解解闷,师尊岂不无聊?”
听了这暖心熨帖的话,桑酒清冷的眉眼,也含了几分欣慰笑意。
这样的贴心小棉袄,怎叫人不疼他?
她本就仙姿玉貌,平日里不苟言笑,清冷如月宫仙子。
只轻弯唇角的浅淡笑意,便如冰雪消融,春风化雨,美得是不可方物。
就连坐在对面的燕寂然,也看得一呆。
这些年,他游遍四海八荒,走过许多地方的路,看过许多地方的风景。
可无论到了何处,他心里始终记挂着一个人。
原以为那是乡愁,如今才知是情愁。
他随性不羁,喜欢无拘无束,就像那高飞的风筝,师妹就是那风筝线。
而这一点,他竟是今天才顿悟。
燕寂然手中的黑子,拿起又放下,再也没了下棋的心思。
“师妹可还记得无量山的桃林里,还有我们一起埋下的桃花酒?”
桑酒回忆起几百年前的事,微微颔首。
“记得,燕师兄怕被师父偷挖出来喝了,还特地在每棵树下都埋了一坛,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……”
燕寂然哈哈一笑。
想当年一同在无量山学艺时,他年少轻狂,活泼跳脱,最喜欢捉弄师妹,还哄骗她帮自己酿了不少桃花酒。
不过捉弄归捉弄,若是有人欺负了师妹,他第一个就要跳出来拼命。
年少不知愁,想来从那时起,他便对师妹情根深种了。
“自从师父登仙后,我们都许久没回去了,不如故地重游,再尝一尝那桃花酒?”
燕寂然目光灼灼望着桑酒。
祝乘风垂在膝盖上的手,瞬间紧握成拳。
故地重游?是要重温旧情吗?
桑酒想起当初在无量山悠闲快乐的时光,也有些怀念,便点点头。
“行啊,左右我也无事,出去走走也好。”
燕寂然随性道:“择日不如撞日,我们现在就出发。”
桑酒还没说话,祝乘风就轻轻咳嗽了一声。
她这才想起,徒弟旧疾未愈。
当年他掉进万年寒冰池,后来虽捡回了一条命,却落下了病根,寒毒入体。
寒毒发作时,浑身发冷,还咳嗽不止。
桑酒寻遍名方,都祛除不了他体内的寒毒,只能用各种天灵地宝养着,又传授他调节呼吸吐纳的功法。
“乘风,可是寒毒又发作了?”
祝乘风还没说话,气息一急,忙从衣袖中拿出手帕,捂着嘴巴又重重咳嗽了几下。
再看那洁白手帕上,竟有一团暗红血迹。
桑酒面色紧张起来,“怎么这么严重?那宝芝丸,你没有每日服用吗?”
祝乘风咳得眼角都渗出了泪痕,等稍微缓了口气,才轻声道:
“师尊为了替徒儿寻那些药材,如此辛苦,徒儿不舍得让师尊受累,这些日子见有所好转,便偷偷停了药……”
桑酒心中又气又怜,待要责怪他,又说不出口,最后只化作一声轻叹。
这孩子就是懂事过了头,为了省那几颗药丸,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。
“乘风,你先回房里,为师给你渡些灵力,好不容易养好的身体,不可再糟践了……”
桑酒言罢,又转头看向燕寂然。
“燕师兄,我小徒弟身体不适,今日不能同你回无量山了,改日吧。”
燕寂然目光如炬,紧盯着祝乘风苍白虚弱的脸庞,询问道:“师侄这是什么病症?”
“是几年前落下的病根……”
桑酒便把祝乘风掉入万年寒冰池的事说了。
“万年寒池?”燕寂然听了,也不禁讶然。
那可是极寒之地,即便是高阶修士掉下去,也是九死一生,这小子竟还有命回来,也是稀奇事。
“那我先在玉虚宫小住几日,等师侄病情稳定了,咱们再走吧。”
燕寂然知晓,师妹此刻定然是放心不下徒弟的,多说无益,不如暂且住下。
“好。”
桑酒没再多说,扶着祝乘风回房了,
祝乘风的房间,就在她寝殿隔壁,这间房原本是傅红漪住的。
傅红漪比他早三年拜入师门,跟在桑酒身边更久。
后来祝乘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,让傅红漪同意与他换了房间,孩子们之间的事,桑酒也没多嘴过问。
祝乘风坐在榻上,身子似是支撑不住,软软倒了下去。
“乘风?”
桑酒忙扶住他,隔着一层衣物,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严寒冷意。
“师尊,好冷……”
祝乘风低喃一声,本能地抱住了她的腰,俊脸埋在她小腹间,似是想在她身上汲取一些暖意。
桑酒身体微僵,小时候他生病,便喜欢像这样抱着她撒娇。
可他现在已经是二十岁的小伙子了,再这么抱着,终归不合适。
“乘风,你先松开,为师给你渡些灵力,便没那么难受了……”
她试着掰开他的手,却被他抱得更紧。
“师尊,徒儿是不是影响你跟燕师伯出游了?师尊不必管我,尽管和燕师伯去吧……”
祝乘风语气带着莫名的委屈,说着说着,竟流下泪来。
桑酒简直哭笑不得,“这是什么话?你身体不好,为师自是以你为重,怎么会抛下你出去游玩?”
祝乘风心中的酸涩嫉妒,这才冲淡了一些,不舍地在她身上蹭了蹭,才乖巧松开。
桑酒在他身后盘腿坐下,手掌覆上他后背,将灵力缓缓注入他体内。
不知过了多久,祝乘风苍白虚弱的脸色,才渐渐恢复如常。
桑酒收了功法,温声道:“乘风,你好好歇着吧,宝芝丸也要按时服用,没必要替为师省这些。”
“嗯。”
祝乘风点头应了。
桑酒从他房里出来,已经是下午了。
燕寂然给她传了讯息,说自己在后山。
这玉虚宫,他不知来过多少趟,比他自己家还熟。
桑酒飘然来到后山,便见燕寂然大马金刀坐在梅花树下,手里拎着一坛酒,正兀自饮着。
她这玉虚宫地势高,终年飘雪,唯独梅花开得最好。
“燕师兄好雅兴……”
桑酒走了过来。
燕寂然一回头,俊逸的脸庞上,却没有想象中的怡然自得。
反而有几分愁绪。
“师妹哪里看出我这是雅兴?我这分明是借酒消愁……”
燕寂然叹了口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