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风苑西侧的耳房原是堆放旧书的地方,此刻已被彻底改造。北墙根立着三排紫檀木架,最上层摆着十几个琉璃培养皿,阳光透过糊着细纱的窗棂照进来,在皿底投下细碎的光斑;中层码着陶缸,缸口盖着浸过烈酒的棉布,隐约能闻到麦麸混合着酒精的气息;最下层是铜制的炭火盆,盆边搭着几块湿布,氤氲的水汽让整个房间都带着温润的潮意。
林玥正蹲在木架前调试温度,玄色劲装的裤腿被她卷到膝盖,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,脚踝处还沾着点昨夜从腐木林带回的泥渍。她手里捏着支银制的温度签,正往陶缸里探 —— 签尖刚触到麦麸培养基,就听见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。
“在忙什么?” 萧天奕的声音带着清晨的微哑,他手里端着个黑漆托盘,上面放着一碟切成小块的茯苓糕,还有个白瓷碗,碗沿冒着细密的热气。林玥回头时,正撞见他目光落在自己脚踝上,那视线不算灼热,却带着一种近乎描摹的专注,让她下意识把裤腿往下拽了拽。
“测温度,” 她起身时膝盖微麻,踉跄了一下,萧天奕伸手扶她的腰,掌心贴着她劲装束带勒出的弧度,温热的触感透过布料渗进来,像烙铁似的烫。林玥屏住呼吸,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耳边擂鼓,他却像没事人似的收回手,将托盘放在案上:“半夏说你寅时就起来了,连早膳都没吃。”
案上摊着几张麻纸,上面用炭笔写满了字:“辰时麦麸湿度需达六成”“霉菌接种后需避光三日”“杂菌污染处理:烈酒擦拭器皿三遍”…… 字迹娟秀却带着力度,边角处还画着几个简笔的菌丝图。萧天奕拿起一张纸,指尖拂过 “腐木霉菌特性:喜温、厌强光” 那行字,忽然笑了:“你连这个都记下来了。”
“得严谨些,” 林玥拿起一块茯苓糕塞进嘴里,清甜的味道漫开时,才觉出腹中空空,“这霉菌娇贵得很,一点差错就长不出有用的菌丝。” 她转身去取琉璃皿,后腰的劲装因动作绷紧,勾勒出柔韧的曲线,萧天奕的目光追着那道弧线,直到她转身时才若无其事地移开,端起白瓷碗递给她:“先喝口山药粥,凉了伤胃。”
粥碗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,林玥低头喝粥时,看见他袖口沾着点灰 —— 昨夜他守在实验室外的廊下,想来是凌晨添炭火时蹭到的。她放下碗,伸手替他拂去那点灰,指尖不经意蹭过他的手腕,他腕间的皮肤带着常年握枪的薄茧,却意外的温热。“王爷也没歇着?” 她抬头时,鼻尖差点撞上他的下巴,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处,带着茯苓糕的甜与山药粥的香。
萧天奕的喉结动了动,伸手将她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,指腹擦过她的耳垂:“怕你半夜需要人搭把手。” 他的指尖微凉,林玥却觉得那处皮肤像被烫了似的,瞬间烧起来。她慌忙转身去摆弄培养皿,声音有点发颤:“我先把霉菌接种到麦麸上。”
接种需在无菌箱里进行。那是个用旧药柜改造的木箱子,内壁用烈酒擦了三遍,箱底铺着晒干的艾草。林玥蹲在箱前,掀开棉布的动作极轻,生怕带进杂菌。她用银勺舀起一点腐木霉菌,小心翼翼地铺在麦麸表面,阳光从纱窗漏进来,照在她低垂的眼睫上,投下一小片阴影。萧天奕就站在她身后,看着她专注的侧脸,忽然觉得这比战场上的厮杀更让人动容 —— 她手里的银勺不是刀枪,却能救更多人命。
“这样就好了?” 他轻声问,怕打扰到她的动作。林玥点头,将培养皿放进陶缸,盖好棉布:“接下来得控温,不能太高,也不能太低。” 她起身时,膝盖 “咔” 地响了一声,萧天奕立刻弯腰,伸手托住她的膝弯:“别动,我看看。”
他的掌心宽大温热,隔着薄薄的劲装布料,能清晰感受到她肌肉的轻颤。林玥僵在原地,大气都不敢喘,只觉得那处皮肤像着了火,顺着血液烧遍全身。“老蹲着重了,” 他松开手时,指尖有意无意蹭过她的膝盖内侧,“歇会儿,我来盯着。”
林玥逃也似的坐到案前,拿起笔假装记录,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他蹲在陶缸前的身影。他身姿挺拔,即使蹲着也带着军人的利落,玄色长袍的下摆铺在地上,像一片深沉的夜色。他伸手去摸缸壁的温度,手腕转动时,袍袖滑落,露出小臂上一道浅疤 —— 那是上次围剿狼山营时被箭划伤的,林玥忽然想起自己当时为他包扎的场景,指尖还能记起他肌肉的紧实。
“在想什么?” 萧天奕忽然回头,正好撞进她的目光里。林玥慌忙低头,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歪扭的线:“没、没什么,在想杂菌怎么处理。” 他走过来,俯身看她的记录,胸膛几乎贴着她的后背,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颈窝:“需要我做什么?”
他的声音就在耳边,带着一种低磁的震颤,林玥觉得自己的耳朵快要烧起来了。“得煮些消毒水,” 她强作镇定地说,“用艾草、黄连和烈酒煮,擦器皿用。” 萧天奕应了声,转身往外走时,脚步顿了顿:“我让厨房炖了乌鸡汤,晚点给你送来。”
他走后,林玥才长长舒了口气,抬手摸了摸发烫的耳垂。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响了起来,一声声撞在心上,像极了方才他靠近时的心跳。她重新走到陶缸前,盯着那盖着棉布的培养皿,忽然觉得这等待霉菌生长的日子,似乎也没那么难熬。
午后的阳光渐渐烈起来,耳房里的温度升了些许。林玥将炭火盆往外挪了挪,又在缸边多加了块湿布,正忙得满头大汗,萧天奕端着个食盒回来了。“半夏说你爱吃蜜饯,” 他打开食盒,里面是一碟晶莹的梅子干,还有个小瓦罐,“乌鸡汤,加了些枸杞,补气血。”
林玥刚要伸手去接,他却先一步拿起勺子,舀了一勺汤递到她唇边:“吹凉了,尝尝。” 她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,醇厚的鸡汤混着枸杞的甜,熨帖地流进胃里。他一勺勺喂着,目光落在她沾着汤汁的唇角,忽然抬手,用指腹轻轻擦去那点油渍。
他的指尖带着薄茧,擦过唇角时有点痒,林玥的呼吸漏了一拍,下意识张开嘴,却咬到了他的指腹。两人同时僵住,空气仿佛凝固了。萧天奕的指腹微微发烫,那点柔软的触感顺着神经爬上来,让他喉结滚动了一下。林玥慌忙移开目光,脸颊红得像熟透的梅子:“对、对不起……”
“无妨,” 他收回手,指尖还残留着她唇齿的温度,“汤快凉了,你自己喝。” 他将瓦罐递给她,转身去查看培养皿,耳根却悄悄泛起红意。林玥捧着瓦罐喝汤,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泛红的耳根,忽然觉得喉咙发紧,连鸡汤的味道都变得有些模糊。
傍晚时分,林玥掀开陶缸的棉布查看,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—— 有两个培养皿的边缘长了些灰白色的杂菌,像霉斑似的侵蚀着淡绿色的菌丝。“怎么了?” 萧天奕凑过来,见她眉头紧锁,伸手替她抚平眉间的褶皱,“是杂菌?”
“嗯,” 林玥拿起培养皿,声音带着点沮丧,“还是没控制好,可能是消毒不够彻底。” 她转身要去重新消毒器皿,萧天奕却拉住她的手腕:“别急,我让半夏再烧些沸水,咱们重新来。” 他的掌心温热,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,林玥看着他眼底的坚定,忽然觉得这点挫折不算什么。
重新接种时,天已经黑透了。耳房里点起了羊角灯,暖黄的光洒在两人身上,将影子拉得很长。林玥蹲在无菌箱前操作,萧天奕就举着灯站在她身边,灯光恰好照亮她的动作,他的手很稳,连灯影都没晃动一下。“好了,” 林玥盖上培养皿,抬头时正撞见他低头看她,灯光落在他的睫毛上,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,“这次应该能成。”
“我信你,” 萧天奕放下灯,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,她站不稳,顺势靠在他怀里,“累了吧?我让半夏铺了床,你去歇会儿。” 他的怀抱很结实,带着淡淡的药香,林玥把脸埋在他的胸口,听着他沉稳的心跳,连日的疲惫忽然涌上来:“我再守会儿,等菌丝稳定了再睡。”
萧天奕没再劝,只是牵着她走到案前,让她坐在自己腿上,拿起她的记录纸看:“这里写‘湿度需每日检查三次’,我来记着,半夜我替你看。” 林玥靠在他肩上,闻着他身上的气息,眼皮越来越沉:“那…… 你也别熬太久。”
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,只记得最后意识模糊时,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,声音轻得像叹息:“睡吧,有我在。”
羊角灯的光晕在帐壁上摇晃,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。萧天奕低头看着怀里熟睡的人,她的眉头还微微皱着,像是在梦里还在操心那些霉菌。他伸手轻轻抚平她的眉,指尖拂过她的脸颊,动作温柔得不像那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靖王。
窗外的月光悄悄爬进来,落在培养皿上,也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。那些等待着生长的霉菌,那些关于生死的博弈,似乎都在这一夜的温柔里,暂时退成了模糊的背景 —— 此刻耳房里,只有彼此的呼吸,和悄然滋长的情意,比任何菌丝都要蓬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