寿安宫的清晨总裹着一层化不开的寒气。天还未亮透,檐角的冰棱滴着融水,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,老太妃已坐在暖阁的窗边,手里攥着那支银凤钗,指腹反复摩挲着钗头泛黄的珍珠 —— 昨夜她想了半宿,越想越觉得长公主的死蹊跷,连带着指尖都泛了凉。
“嬷嬷,春桃那边安排妥当了吗?” 老太妃的声音比平日沉了些,眼底带着未散的倦意,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。
守在一旁的张嬷嬷连忙躬身:“娘娘放心,老奴已让小宫女传了话,说您这里有旧衣要浣洗,让春桃辰时来寿安宫,避开了浣衣局的管事。只是……” 她顿了顿,语气带着担忧,“浣衣局现在是李公公的远房侄女管着,那女人最是势利,春桃若是走得久了,怕是会惹来怀疑。”
老太妃冷哼一声,将凤钗放回紫檀盒:“怀疑又如何?哀家虽是失势的太妃,却也轮不到一个浣衣局的管事置喙。若真有人来查,就说哀家留她缝补旧衣 —— 难道哀家连使唤一个宫女的资格都没有了?”
张嬷嬷连忙应下,转身去准备热茶。暖阁里又静了下来,只有窗外的融水声断断续续,老太妃望着窗纸上自己的影子,忽然想起二十年前,长公主还在时,也是这样一个清晨,她陪着长公主在庭院里折梅花,长公主笑着说 “姑母,等明年牡丹开了,我再给您插满头的花”,可那牡丹,终究是没等到第二年。
辰时刚到,院外就传来轻细的脚步声。张嬷嬷快步出去,片刻后领着一个穿灰布衣裳的老宫女进来。那宫女约莫五十岁,头发花白了大半,挽着一个破旧的竹篮,手背和手腕上满是冻疮,红肿得发亮,走路时还微微跛着脚 —— 是常年泡在冷水里浣洗衣物落下的病根,典型的 “贱民” 阶层处境,连基本的保暖都成奢望,更别提科举入仕的资格。
“老奴春桃,参见老太妃娘娘,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。” 春桃跪在地上,声音发颤,头埋得极低,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。她在浣衣局待了二十年,从当年长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,沦为洗不完衣服的苦役,早已习惯了低头做人。
“起来吧,” 老太妃的声音软了些,指了指旁边的矮凳,“坐,哀家找你来,是想问你些旧事 —— 关于长公主的旧事。”
春桃的身体猛地一僵,像是被烫到般抬起头,眼底满是惊恐,嘴唇哆嗦着:“长公主…… 老奴…… 老奴记不清了……”
林玥就是在这时走进暖阁的。她今日换了身淡灰色的医女服,将赤金点翠步摇换成了素银簪,刻意扮作太医院的普通医女,避免引人注目。见春桃神色慌张,她没有立刻说话,只是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瓷瓶,倒出些药膏递给春桃:“这是治冻疮的药膏,用甘草和当归熬的,你先涂在手上,能缓解些疼痛。”
春桃看着那瓶药膏,眼眶忽然红了。她在浣衣局二十年,别说药膏,连块干净的帕子都难得,此刻递来的不仅是药膏,更是久违的尊重。她接过瓷瓶,指尖触到温热的瓶壁,哽咽着说了声 “谢谢”。
“你不用怕,” 林玥在她对面坐下,语气平和,“我们不是来为难你的,只是想知道二十年前,长公主去世前,到底发生了什么。你当年是她的贴身宫女,定是最清楚的人。”
春桃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,指节泛白。沉默了许久,她才深吸一口气,像是下定了决心,声音压得极低:“长公主…… 是被玉真人害死的。”
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,暖阁里瞬间安静下来,只有窗外的融水声格外清晰。
“二十年前,长公主刚及笄,陛下还很疼她,要为她选驸马。” 春桃的声音带着哭腔,回忆渐渐清晰,“可玉真人说长公主有‘仙缘’,能帮陛下炼制长生丹,让长公主搬去了三清殿住。从那以后,长公主就变了 —— 她开始吃玉真人给的‘仙丹’,起初只是精神好些,后来就总说头晕、心慌,夜里还会做噩梦,说看到好多虫子在爬。”
她顿了顿,伸手抹了把眼泪:“有一次,我给长公主送宵夜,撞见玉真人在给她施针,针管里是暗红色的血!长公主哭着说‘师父别取了,我疼’,可玉真人只是笑着说‘这是仙缘,忍忍就过去了’。我当时吓得躲了起来,第二天就被调到了浣衣局,还被警告不许再提三清殿的事。”
林玥的心猛地一沉 —— 针管取血!这印证了之前的猜测,玉真人是用长公主的血喂养金蚕蛊!她连忙追问:“你还记得,那‘仙丹’是什么颜色?长公主除了心慌,还有别的症状吗?”
“是暗红色的丸子,闻着有股草药味。” 春桃回忆道,“长公主还说过,她总觉得身子发寒,连夏天都要裹棉袄,而且记性越来越差,有时候连我都认不出…… 后来有一天,三清殿传来消息,说长公主‘仙逝’了,我想去送她最后一程,却被浣衣局的人锁了起来。”
老太妃听到这里,再也忍不住,眼泪顺着皱纹滑落:“造孽啊…… 那孩子当时得多疼…… 哀家当初要是再坚持些,不让她去三清殿,就不会有这种事了!”
林玥连忙递上帕子,目光却落在春桃带来的竹篮上 —— 篮子里除了几件旧衣,还有一个用蓝布包着的小物件。她指了指那蓝布包:“你篮子里包的是什么?”
春桃愣了一下,连忙将蓝布包取出来,打开后是一块褪色的杏色绢帕,帕角绣着一朵小小的牡丹,上面还留着一块暗红色的污渍,早已干涸发黑。“这是长公主当年给我的,” 春桃轻声说,“她说这帕子能辟邪,让我带在身边。那天我撞见玉真人取血后,长公主偷偷塞给我这个,说‘姑母和春桃要好好的’,现在想来,她那时候就知道自己活不久了……”
林玥拿起绢帕,放在鼻尖闻了闻,隐约能闻到一丝极淡的异香 —— 是蚀心草的气味!她立刻从药箱里取出一小瓶甘草汁,用银簪蘸了些,轻轻点在暗红色污渍上。不过片刻,银簪尖就泛起了淡淡的蓝色 —— 这是甘草与金蚕蛊毒素发生的反应,与之前在百草园检测到的蚀心草毒素完全一致。
“这帕子上的血,含有金蚕蛊的毒素。” 林玥语气肯定,“玉真人就是用长公主的心头血喂养金蚕蛊,再用‘仙丹’让她慢性中毒,最后伪造成仙逝的假象!这帕子,就是他罪行的铁证!”
老太妃接过绢帕,手指颤抖着抚摸着上面的牡丹绣纹,泪水滴在污渍上,晕开一小片深色:“好孩子…… 你放心,哀家定会为你报仇,让玉真人那贼子血债血偿!”
就在这时,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伴随着管事宫女尖利的呵斥:“老太妃娘娘!浣衣局走失了宫女,杂家奉命来搜查,还请娘娘配合!”
春桃的脸瞬间变得惨白,死死抓住林玥的衣袖:“是李公公的人!他们来抓我了!”
林玥眼神一冷,立刻对张嬷嬷说:“快把春桃带到内室藏起来!” 又对老太妃道,“娘娘莫慌,交给我来处理。”
她快步走到门口,刚打开门,就见四个穿深蓝宫服的太监闯了进来,为首的正是浣衣局管事的弟弟,手里拿着李公公的令牌:“林医女?您怎么在这里?杂家奉李公公之命,搜查走失的宫女春桃,还请您让开!”
“放肆!” 林玥厉声呵斥,腰间的一品御医令牌亮了出来,赤金的令牌在晨光下泛着冷光,“老太妃娘娘正在静养,岂容你们放肆搜查?春桃是娘娘召来缝补旧衣的,何来‘走失’一说?你们是想污蔑太妃娘娘私藏宫人,还是想借李公公的名义,在寿安宫撒野?”
那太监被她的气势镇住,一时竟不敢上前。林玥趁机上前一步,指尖悄悄蘸了些藏在袖中的洋金花粉末 —— 这是她昨夜特制的,少量吸入就能让人头晕乏力。她装作整理衣袖,将粉末轻轻撒在空气中:“你们若不信,可进去问娘娘,但若是惊扰了娘娘,仔细你们的脑袋!”
太监们犹豫着走进暖阁,刚吸了两口带着异香的空气,就开始头晕目眩,脚步虚浮。林玥趁机对张嬷嬷使了个眼色,张嬷嬷立刻上前,故作惊慌地说:“哎呀!你们怎么回事?是不是中了风寒?快出去!别过给娘娘!”
几个太监晕头转向,被张嬷嬷推搡着赶出了寿安宫,连令牌都掉在了地上。林玥捡起令牌,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—— 这令牌正好可以用来传递假消息,扰乱玉真人的计划。
内室的春桃听到外面没了动静,才敢走出来,脸色依旧苍白:“多谢林医女…… 若不是您,我今日定是要被抓回去了。”
“你放心,” 林玥将绢帕小心地折好,放进锦袋,“从今日起,你就留在寿安宫,对外说你被娘娘留在身边伺候,没人敢来为难你。等过了祭天大典,我们为长公主报了仇,再给你安排个安稳去处。”
春桃感激得屈膝下跪,磕了三个响头:“老奴多谢娘娘,多谢林医女!只要能为长公主报仇,老奴做牛做马都愿意!”
老太妃扶起她,叹了口气:“你也是苦命人,往后在寿安宫,就安心住着吧。”
辰时过半,晨光已洒满庭院。林玥知道不能久留,起身向老太妃告辞:“娘娘,臣妇先回去了,这绢帕我会妥善保管,祭天大典当天,定让玉真人无话可说。春桃就拜托您多照拂。”
老太妃点头:“你放心,哀家会护着她。你路上小心,玉真人的人既然来了一次,定会起疑,往后行事要更谨慎些。”
林玥应下,提着药箱走出寿安宫。马车早已在侧门等候,半夏见她出来,连忙迎上去:“王妃,没事吧?刚才看到几个太监从里面出来,脸色很难看。”
“没事,” 林玥上车,将锦袋递给半夏,“里面是长公主的绢帕,有玉真人的罪证。我们现在回府,把这个交给王爷,再核对一下祭天大典的计划 —— 玉真人已经开始警觉了,我们得加快脚步。”
马车驶离皇城,林玥靠在车壁上,打开锦袋,看着那块杏色绢帕。帕角的牡丹绣纹虽已褪色,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精致,暗红色的污渍像一道伤疤,刻着二十年前的冤屈。她轻轻抚摸着绢帕,在心里对长公主说:“公主放心,你的冤屈,很快就能洗清了。”
而此刻的三清殿,玉真人正坐在蒲团上,手里捏着一枚龟甲,脸色阴沉。玄清匆匆走进来,躬身道:“师父,李公公的人去寿安宫搜查春桃,却被林玥拦了回来,还中了不知名的迷药,现在还晕着。”
玉真人睁开眼,眼底闪过一丝寒光:“林玥…… 看来她是查到长公主的事了。传我命令,密切盯着寿安宫和靖王府,若有异动,立刻禀报。另外,祭天大典的准备,要提前做好,不能再等了。”
玄清应下,快步退了出去。玉真人看着手中的龟甲,指尖用力,将龟甲捏得粉碎 —— 他谋划了二十年,绝不能毁在一个穿越女和失势王爷手里!
马车里,林玥似有所感,抬头望向窗外。皇城的宫墙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轮廓,一场关乎生死的较量,已悄然进入倒计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