慈宁宫西侧的寿安宫,是整个皇城最冷清的角落。朱漆宫门的漆皮已斑驳脱落,门前石阶缝里长着青苔,只有两个穿灰布宫装的小宫女守在门口,见林玥的马车驶来,才慌忙用袖子擦了擦石阶上的灰,躬身行礼时,袖口还沾着未洗干净的药渍。
“臣妇林玥,求见老太妃娘娘。” 林玥递过帖子,指尖触到宫女冻得发红的手,心里不由得一软 —— 先帝遗孀的住处竟这般寒酸,连宫人都穿得这样单薄,想来内务府的供给,早就被克扣得所剩无几。
小宫女捧着帖子快步进去,没过多久,就领着一个穿墨色比甲的嬷嬷出来。嬷嬷约莫六十岁,头发已花白,却梳得一丝不苟,眼神清明,躬身时动作虽慢,却不失礼数:“林大人请随老奴来,太妃娘娘在暖阁等着。”
穿过荒芜的庭院,脚下的石板路凹凸不平,冬天的枯枝在风中打着旋,落在积着薄尘的石桌上。暖阁的门是旧松木做的,推开时发出 “吱呀” 的响声,与长春宫、储秀宫的奢华相比,这里更像寻常官宦人家的书房 —— 墙面上挂着两幅泛黄的字画,是先帝早年的手迹;桌上摆着一个缺了口的青瓷茶杯,旁边放着半碟早已凉透的桂花糕。
老太妃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,穿着深紫色的素面锦袍,领口和袖口缝着磨损的貂皮,显然是穿了多年的旧物。她头发全白了,用一支素银簪绾着,听到动静,缓缓抬起眼,目光落在林玥身上时,带着几分审视,却无半分敌意,反倒像在看一个许久未见的晚辈。
“哀家当是谁,原来是靖王妃。” 老太妃的声音很轻,带着岁月的沙哑,“坐吧,宫里没什么好东西,只有刚温好的菊花茶,不嫌弃就喝一口。”
林玥谢过坐下,接过小宫女递来的茶杯,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,却没立刻喝,反而看向老太妃搭在膝上的手 —— 那只手枯瘦如柴,指关节肿大,手腕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痕,显然是早年留下的旧伤。
“娘娘近日是不是总觉得肩颈发僵,夜里翻身时,胳膊还会发麻?” 林玥放下茶杯,语气带着几分关切,“而且这几日降温,您的膝盖应该也疼得厉害,连走路都要慢些?”
老太妃愣了一下,眼底闪过一丝惊讶:“你怎么知道?哀家这老毛病,都快二十年了,当年护着先帝挡了一箭,落下的根儿,太医们都说治不好,只能靠膏药贴着缓解。”
林玥心中了然,这是典型的慢性劳损加旧伤复发,放在现代,用针灸配合热敷就能缓解,只是古代太医们只懂温补汤药,反而让寒气积在经脉里,越拖越重。她起身走到软榻旁,轻声道:“娘娘若是信得过臣妇,臣妇可为您施针试试,说不定能缓解些疼痛。”
老太妃看着她,沉默了片刻,才缓缓伸出胳膊:“哀家这把老骨头,早就不怕试了。只是委屈你了,靖王妃身份尊贵,还要为哀家这老婆子动手。”
林玥笑了笑,从药箱里取出银针 —— 这是她特意磨过的银质细针,比太医院常用的粗针更趁手,还能用银质检测毒素,一举两得。她先将老太妃的袖子挽到肘部,露出枯瘦的胳膊,用温热的帕子擦了擦皮肤,才捏起一根银针,对准肩颈处的 “肩井穴”,轻轻刺入。
“若是觉得酸麻,就告诉臣妇。” 林玥的动作很轻,指尖控制着力度,避免刺痛老太妃。
不过片刻,老太妃就低呼一声:“真…… 真有感觉!像是有小虫子在里面爬,麻丝丝的,倒不疼。”
“这是气血开始流通了。” 林玥又取了两根针,分别刺入 “曲池穴” 和 “合谷穴”,“您当年中的箭伤,伤及了肩颈的经脉,这些年寒气积在里面,导致气血不通,才会又僵又麻。针灸能刺激穴位,让气血动起来,再配合药膳调理,慢慢就能好转。”
她一边施针,一边和老太妃闲聊:“臣妇听说,当年先帝在时,娘娘最是喜欢侍弄花草,寿安宫的庭院里,曾种满了牡丹?”
提到先帝,老太妃的眼神柔和了许多,嘴角也泛起一丝笑意:“是啊,那时候先帝还不是皇帝,只是个闲散王爷,哀家就陪着他在庭院里种牡丹,他说哀家穿红衣服好看,就特意种了满院的红牡丹。后来他登基了,忙得连见一面都难,再后来……”
她的声音低了下去,眼底泛起水光:“再后来就出了宫变,他护着哀家,却被乱箭伤了心脉,没撑过半年就去了。”
林玥心中一酸,轻轻拔下银针,用帕子按住针孔:“先帝待娘娘情深,若是知道娘娘如今过得好,定会安心的。”
“好?” 老太妃自嘲地笑了笑,“内务府的供给,三个月没准时送来了。冬天的炭火不够,宫人只能靠搓手取暖;哀家的药,也换成了最便宜的草根,连太医都懒得来看。若不是你今日来,哀家还以为,这宫里早就忘了有哀家这么个人。”
林玥的脸色沉了沉 —— 内务府被李公公掌控,克扣老太妃的供给,显然是玉真人的意思,既打压失势的皇室,又能省下物资讨好依附他的嫔妃。她起身道:“娘娘放心,这事臣妇管定了。明日臣妇就去内务府,让他们把欠您的供给都补上,再派两个靠谱的太医来,定期为您请脉。”
老太妃看着她,眼底带着几分动容:“你…… 你为何要帮哀家?你是靖王妃,如今正是风口浪尖上,犯不着为哀家这无权无势的老婆子得罪人。”
“臣妇不是为了讨好娘娘,” 林玥语气真诚,“只是觉得,娘娘是先帝的人,理应得到尊重。而且,臣妇行医多年,只知‘治病救人’,不分高低贵贱,更不管权势大小。娘娘的身体不舒服,臣妇就该治;娘娘的处境艰难,臣妇就该帮 —— 这是医者的本分,也是做人的良心。”
话音刚落,暖阁的门被轻轻推开,小宫女端着一碗刚热好的粥进来,见气氛缓和,才小声说:“娘娘,这是今日内务府送来的小米粥,奴婢热了三次了,您多少喝点。”
林玥瞥了一眼粥碗,里面的小米稀得能照见人影,还混着几粒发黑的米糠。她皱了皱眉,从药箱里取出一个油纸包,里面是她早上特意让小厨房做的山药糕,用的是上好的铁棍山药和蜂蜜,适合老人吃:“娘娘,这山药糕是臣妇带来的,您尝尝,比小米粥养胃。”
老太妃接过油纸包,打开时,甜香瞬间漫开。她拿起一块,咬了一小口,眼眶忽然红了:“多少年没吃过这么好的点心了…… 你这孩子,倒比宫里那些亲人还贴心。”
林玥看着她,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 —— 老太妃在宫里待了几十年,定知道许多往事,尤其是二十年前长公主的事,或许能从她这里得到更多线索。她故作随意地说:“娘娘在宫里这么多年,定是见过不少事。臣妇前几日在药典库翻旧书,看到记载说,二十年前长公主曾得了一场怪病,最后没治好,实在可惜。”
提到长公主,老太妃的动作顿了顿,眼神变得复杂:“长公主…… 是个苦命的孩子。她比先帝小五岁,从小就活泼,先帝最疼她。只是二十年前那场病,来得太蹊跷了 —— 好好的一个人,突然就说头晕,后来竟连路都走不了,太医治了半年,也没查出病因,最后就……”
她叹了口气,从枕边取出一个紫檀木的小盒子,打开后,里面放着一支银质的凤钗,钗头的珍珠已有些发黄,却依旧圆润:“这是长公主当年送给哀家的,她说这凤钗能辟邪。可她自己,却没躲过那场灾。”
林玥的目光落在凤钗上,忽然注意到钗头的珍珠缝隙里,沾着一点暗红色的痕迹 —— 像是干涸的血迹。她心头一动,却没立刻问,只是说:“这支凤钗真好看,长公主待娘娘,倒是真心实意。”
“是啊,” 老太妃摩挲着凤钗,“她出事前几天,还来看过哀家,说玉真人给她炼了‘仙丹’,吃了能长生不老。哀家劝她别信那些旁门左道,她却笑着说,玉真人是仙人,不会骗她。现在想来,那‘仙丹’,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。”
林玥的心脏猛地一跳 —— 终于!老太妃的话,印证了之前的猜测:长公主的死,果然与玉真人的 “仙丹” 有关!她强压着激动,语气平静地问:“娘娘还记得,长公主吃了‘仙丹’后,有什么异常吗?比如心慌、手抖之类的?”
“你这么一说,倒真有。” 老太妃回忆道,“她那次来,我就觉得她脸色不好,说话时声音发颤,还总说心口疼。我让她别再吃那‘仙丹’,她却不听,说玉真人说这是‘排毒’的正常反应。没过几天,就传来她病危的消息,等哀家赶过去时,她已经没气了。”
林玥点点头,心中已有了定论 —— 玉真人给长公主的 “仙丹”,定是含有金蚕蛊的毒素,先让她慢性中毒,再趁机取走心头血,炼制金蚕蛊,最后伪造成 “病逝” 的假象。而这支凤钗上的血迹,或许就是长公主中毒时不小心沾上去的,若是能检测,定能找到毒素的痕迹。
“娘娘,” 林玥郑重地说,“长公主的死,恐怕不是意外。臣妇最近查到一些线索,玉真人并非善类,他当年给长公主的‘仙丹’,可能有问题。只是此事牵连甚广,还需要更多证据,才能为长公主报仇。”
老太妃的脸色瞬间变了,握着凤钗的手紧了紧,指节都泛了白:“你说什么?长公主是被玉真人害死的?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,竟敢…… 竟敢害皇室宗亲!”
“目前还只是猜测,” 林玥按住她的手,怕她激动伤了身体,“但臣妇会查清楚的。只是此事需要娘娘帮忙 —— 您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,定知道不少玉真人的旧事,若是想起什么,还请告知臣妇。”
老太妃深吸一口气,眼神变得坚定:“你放心,只要能为长公主报仇,哀家就算拼了这把老骨头,也会帮你!当年伺候长公主的宫女,现在还在浣衣局当差,哀家明日就找机会见她,问问她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。”
林玥心中一喜,连忙道谢:“多谢娘娘!有您帮忙,我们定能尽快查清真相,还长公主一个公道。”
不知不觉,天色已暗,暖阁里的光线渐渐昏沉。老太妃让嬷嬷点亮了烛火,昏黄的灯光映在她脸上,竟多了几分生机。她拉着林玥的手,语气带着几分依赖:“孩子,往后宫里的事,哀家就靠你了。你放心,哀家虽无权无势,却也认识几个宫里的老人,若是需要帮忙,尽管开口。”
林玥点头,心中暖流涌动 —— 她原本只是想拉拢老太妃,获取线索,却没想到,竟在这冷清的寿安宫,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情。老太妃的信任,不仅是获取秘闻的关键,更是在这尔虞我诈的后宫里,一份难得的支撑。
“娘娘,天不早了,臣妇该回去了。” 林玥起身,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瓷瓶,“这里面是臣妇配的药膏,专治旧伤疼痛,您每日涂在肩颈和膝盖上,配合热敷,效果会更好。明日臣妇再让人送些炭火和药膳过来。”
老太妃接过瓷瓶,紧紧握在手里,亲自送林玥到门口。看着马车驶远,她才转身对嬷嬷说:“去,把长公主送的那支凤钗包好,明日哀家要亲自去浣衣局,找当年的宫女问问清楚。”
嬷嬷应了声 “是”,看着老太妃眼中重新燃起的光芒,不由得叹了口气 —— 这寿安宫,终于要热闹起来了。
马车驶回靖王府时,已是掌灯时分。林玥刚下车,就看到萧天奕站在门廊下,穿着玄色锦袍,手里提着一盏宫灯,灯光映在他脸上,温柔得不像平日里那个冷戾的靖王。
“怎么去了这么久?” 他快步上前,接过她手里的药箱,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,连忙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,披在她肩上,“寿安宫那边,没出什么事吧?”
林玥笑着摇头,将今日在寿安宫的事一一告诉他,包括老太妃的旧疾、内务府的克扣,还有长公主的线索。萧天奕听得认真,听到玉真人用 “仙丹” 毒害长公主时,眼底闪过一丝冷意:“这个玉真人,竟连皇室宗亲都不放过,真是罪该万死。老太妃愿意帮忙,倒是省了我们不少事。”
“是啊,” 林玥靠在他怀里,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,“老太妃还说,要找当年伺候长公主的宫女问话,说不定能找到更多证据。等祭天大典那天,我们把这些证据都呈给皇帝,看玉真人还怎么狡辩。”
萧天奕轻轻拍了拍她的背,语气带着几分心疼:“今日辛苦你了,在寿安宫待了这么久,定是没好好吃饭。我让小厨房炖了你喜欢的乌鸡汤,现在应该还热着。”
林玥点点头,跟着他走进府里。廊下的灯笼次第亮起,昏黄的灯光映着朱漆的廊柱,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,缠在一起。她想起寿安宫里老太妃的眼神,想起长公主的凤钗,忽然觉得,这场与玉真人的较量,他们离胜利越来越近了。
而此刻的寿安宫,老太妃正坐在烛火旁,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支银质凤钗。钗头的珍珠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,像是长公主的眼睛,静静注视着这深宫,等待着沉冤昭雪的那一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