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声嘶哑、微弱,却又清晰得如同惊雷般的“爹”,在死寂的太和殿内轰然炸响,将所有人的心神都劈得粉碎。
短暂的、令人窒息的静默之后,大殿瞬间被一片山呼海啸般的狂潮所吞没。
“醒了!真的醒了!”
“天啊!活死人开口说话了!神迹!这简直是神迹啊!”
文武百官彻底失态,他们伸长了脖子,用一种看待神魔般的眼神,死死地盯着那个从软榻上缓缓坐起、眼神依旧迷茫,却已然有了生气的赵公子。他们一生信奉的孔孟之道、祖宗之法,在这一刻,被眼前这颠覆认知的一幕,击得粉碎。
而京兆尹赵德全,这位掌管京城法度、向来以铁面无私着称的朝廷重臣,此刻却早已涕泪横流,连官帽歪了都浑然不觉。他连滚带爬地扑到榻前,紧紧握住儿子的手,嚎啕大哭,那哭声中,有失而复得的狂喜,有压抑了三年的痛苦,更有对眼前这个青衣女子的、无以复加的感激。
在这片混乱与震撼的中心,以国舅柳承为首的静贵妃一派,脸色却早已没了半分血色。他们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泥塑,呆立当场,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惊恐与难以置信。这不仅仅是一场医术赌局的失败,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、公开的政治溃败。林玥用一场无可辩驳的胜利,当着文武百官的面,狠狠地抽了他们一记耳光,让他们“丢尽了面子”,颜面扫地 。
然而,在这片喧嚣的中心,那个创造了神迹的女子,却仿佛是一座孤岛,平静得可怕。林玥没有理会众人的惊呼与叩拜,只是转身,用烈酒浸过的丝绢,一丝不苟地,擦拭着手中那些闪着寒光的、奇特的“手术器械”。她的神情专注而又冷静,仿佛刚刚完成的,不是一场惊世骇俗的起死回生,而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工作。她那属于“天才专家”的冷静与果决,与周遭的狂热形成了鲜明而又诡异的对比 。
这无可辩驳的奇迹,不仅仅是林玥个人的胜利,更是对这座大殿之上、那至高无上皇权的一次无声挑战。在大燕王朝,皇帝的权力植根于“天命” 。他被视为天之子,是凡人生死的唯一主宰。然而此刻,林玥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,展现了一种同样、甚至更加“神圣”的力量——一种能逆转生死、让枯木逢春的力量。百官投向她的那种混杂着敬畏与狂热的目光,本该是只属于帝王的尊荣。她越是成功,便越是证明了在这座权力金字塔的顶端,出现了一个不受控制的、新的力量源泉。
在这片足以将人淹没的敬畏浪潮中,唯有一人,依旧稳坐于九龙宝座之上,不动如山。
大燕皇帝萧文德,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,那双深邃的龙目之中,甚至看不到一丝因奇迹降临而该有的喜悦。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殿中那个纤弱的身影,眼神复杂到了极点。
他看到的,不是一个救死扶伤的“神医”,而是一个足以颠覆棋局的、无法掌控的变数。他看到的,不是赵德全的感激涕零,而是文武百官投向林玥的那种、近乎于信仰的眼神。
他的内心,正在进行着一场冰冷的、属于帝王的权衡。
好处是,这个女人,狠狠地打压了日益骄纵的静贵妃一派,并且救回了一位重要的朝臣之子。
但坏处,却是致命的。她的力量,并非源自于皇权的恩赐,而是来自于她自身。一种不受控制的力量,便是对绝对君主制最大的威胁 。更何况,这股力量,还旗帜鲜明地,站在了他那个最桀骜不驯、也最让他忌惮的儿子——萧天奕的身边 。
他不能允许。绝不能允许一个独立于他掌控之外的权力中心,在这座皇城之内悄然崛起。
一个念头,在他那颗被权术浸泡了几十年的心中,迅速成形。他面临着一个棘手的困境:这个女人,此刻已被奉若神明,当众斩杀她,无异于向全天下宣告自己的昏庸与狭隘,甚至会动摇“天命所归”的统治根基 。但放任她回到靖王府,与萧天奕这头猛虎强强联手,则更是后患无穷。
既然不能毁灭,那便只能——吸收与囚禁。
他要将她,从一件属于靖王的、锋利无比的“武器”,变成一件属于皇权的、可以被随时掌控的“珍宝”。他要为她打造一座最华丽、也最坚固的牢笼。
无从拒绝的恩宠
“好……好一个‘起死回生’。”
良久,皇帝终于开口,声音低沉,听不出喜怒。他缓缓地从龙椅上站起,一步一步,走下御阶。他高大的身影,带着皇权独有的、令人窒息的威压,让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。
他没有去看那个还在涕泪横流的赵德全,也没有理会那些面如死灰的柳党官员,而是径直走到了林玥的面前。
“林氏,”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用一种充满了赞赏与威严的语气,朗声说道,“你医术通神,让枯木逢春,实乃上天感念朕之仁德,特降于我大燕的祥瑞!朕心甚慰!”
他这番话,说得滴水不漏,高明至极。他巧妙地,将林玥创造的奇迹,归功于自己“天命所归”的圣明,将这份本该属于她的荣耀,不动声色地,收归到了皇权之下。
说罢,他猛地转身,对着殿下众人,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,下达了那份早已在他心中拟好的、无从拒绝的“恩宠”。
“传朕旨意!”
大内总管王振连忙上前,展开一卷明黄的圣旨,用他那尖细的嗓音,高声宣读:
“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:罪女林氏,今改称奇女子林玥,其术法通玄,堪为国之瑰宝。朕心大悦,特破例册封其为‘一品御医’,掌太医院事,专为皇室宗亲诊病调理!”
“另,赐黄金千两,锦缎百匹,城内府邸一座。为便于随时听宣,即日起,特许其居于宫中‘上阳宫’,非诏不得擅出!钦此!”
此封一出,满朝哗然!
一品御医!开国以来,从未有过女子获此殊荣!这简直是旷古烁今的恩宠!
然而,在亲王席位之上,萧天奕的脸色,却瞬间沉了下来。他那双握着轮椅扶手的手,青筋暴起,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。
他知道,这不是恩宠。这是一个用黄金和荣耀打造的、华丽的鸟笼 。
封为御医,便意味着林玥不再仅仅属于靖王府。她成了皇帝的人,她的医术,要为整个皇室服务。赐居宫中,更是从物理上,彻底切断了她与靖王府的联系,将她置于了静贵妃等人环伺的、最危险的境地。
这道圣旨,既是将她这把最锋利的“武器”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中,也是在他和林玥之间,打入了一根无形的楔子。皇帝不仅是在囚禁林玥,更是在用这种方式,不动声色地,卸掉他这个儿子的左膀右臂。
金枷之重
所有的目光,都聚焦在了那个静立于殿中的女子身上。
林玥的心,也瞬间沉到了谷底。她几乎是在听到圣旨的瞬间,便彻底明白了皇帝的用意。她赢了赌局,却输给了这至高无上的皇权。
她知道,她没有拒绝的余地。在这座金銮殿上,抗旨不遵,便是死路一条。
她缓缓跪下,对着龙椅的方向,重重地,磕了一个头。她的声音,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,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。
“民女林玥,谢陛下隆恩。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。”
这句谢恩,代表着她的妥协,也代表着,她接下了这份沉甸甸的、带着枷锁的荣耀。
然而,在她低垂的眼眸深处,却早已是一片冰冷的、属于顶尖科学家的冷静与算计。她的大脑,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运转着。
黄金鸟笼吗?
也好。既然他给了她一把可以自由出入宫禁的钥匙,那她,便用这把钥匙,去打开这座皇城之内,最深、最黑暗的……潘多拉魔盒。她要将计就计,主动出击,将目标,直指这后宫之中,那个最关键的人物——太后 。
当林玥谢恩起身的那一刻,她的目光,跨越了整个大殿,与亲王席位之上,那个同样看着她的男人,悄然相遇。
那是一场无声的、只有他们二人才能读懂的交流。
他的眼中,是滔天的怒火,是无力的担忧,更是那句未曾说出口的“等我”。
而她的眼中,是全然的冷静,是心照不宣的了然,更是那句无声的回应——“放心”。
一场惊心动魄的金殿对峙,终于落下了帷幕。
林玥以一场无可辩驳的胜利,洗刷了所有的污名,赢得了无上的荣耀。但她和萧天奕都清楚,从她接下那块御医金牌的一刻起,他们便已经从一个泥潭,跳入了另一个更加深邃、更加凶险的……漩涡。
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宫,不再仅仅是权力的中心。
它,成了他们新的战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