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六十七章:铜勺映月照药香
月光漫过百草堂的青瓦,在天井里铺成层银霜。晚秋握着那把新打的铜药勺,指尖抚过柄上的梅花纹——李叔的手艺当真没话说,每道刻痕都嵌着月光似的,摸上去温凉温润。
“晚秋姐,这勺子真好看!”小石头举着盏油灯跑进来,灯芯爆出朵火星,照亮他鼻尖的灰——刚从药灶前过来,为了烘干那锅新采的白术,他守了整整半夜。
晚秋把铜勺凑到灯前,梅花纹在光影里浮动,像真的要绽开似的。“李叔说这花纹叫‘报春’,熬过冬天就开花。”她轻笑,指尖叩了叩勺底,发出清越的声响,“你听,声音多脆,这是好铜。”
“比银的还好?”小石头眨眨眼,凑过来想摸又不敢,辫子上的红头绳扫过勺面,蹭出点细碎的光。
“银的软,哪有铜的经用。”晚秋把铜勺放进药箱最上层,那里垫着块蓝印花布,是娘留下的,“你爹当年给人诊病,用的就是铜勺舀药汁,说是铜能镇邪。”
话刚落,前堂传来“吱呀”声,是门板被推开的轻响。晚秋心里一凛——这时候来的,多半不是善茬。她示意小石头吹灭油灯,自己摸到门后抄起那把爹留下的铁尺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
“别躲了,我看见灯影了。”来人声音嘶哑,像被砂纸磨过,“林大夫的女儿,果然有几分胆识。”
晚秋推开门,月光刚好落在那人脸上——半边脸裹着纱布,露出的眼睛里爬满红血丝,手里拄着根磨得发亮的拐杖,杖头镶着块绿幽幽的玉。
“你是谁?”她握紧铁尺,指尖抵着尺背的刻痕——那是爹当年刻的“守”字,此刻硌得掌心生疼。
“二十年前,你爹用半幅药引救过我娘。”那人往屋里挪了挪,拐杖在青石板上敲出笃笃声,“我叫周砚,从北边来。”
小石头从晚秋身后探出头,看见他杖头的玉,忽然“呀”了一声:“这玉……跟我家祖传的那块好像!”
周砚的目光落在小石头辫子上,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,咳得弯腰时,纱布下渗出点暗红。“你娘是不是叫苏晚?”他喘着气问,“她的玉簪……还在吗?”
晚秋心里一动。苏晚是小石头娘的名字,去年病逝前把儿子托付给她,只留下个装玉簪的木盒,说“将来有人找就给他”。她转身从药箱底层摸出木盒,刚打开,周砚就踉跄着扑过来,指着玉簪上的裂痕泪如雨下:“真是这簪子!我娘说这裂痕是救你爹时被箭划的……她到死都握着半块碎玉,说要还给林家后人……”
月光透过窗棂,照得玉簪上的裂痕像道闪电。晚秋忽然想起爹的日记:“北境遇袭,苏晚以玉簪挡箭,裂……余半枚,待后人还。”原来娘说的“救命之恩”,是这么回事。
“我娘走前说,若你肯收留我,就把这半枚玉给你。”周砚从怀里掏出个布包,打开是半块玉簪,刚好能和小石头的拼在一起,“她还说,百草堂的甘草最好,治咳……”
话没说完就栽倒在地,拐杖“哐当”砸在青石板上,杖头的绿玉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晚秋探他鼻息时,摸到他怀里揣着个油纸包,里面是晒干的北沙参,叶片上还沾着北地的沙粒——想必是一路从北边背过来的,就为了还这半块玉。
小石头把两块玉簪拼在一起,裂痕处竟隐隐显出朵梅花,和铜勺上的花纹一模一样。“晚秋姐,这玉在发光呢!”
晚秋看着那朵玉梅,忽然明白李叔为何要在铜勺上刻报春梅——原来二十年前的恩情,早被岁月刻成了印记,藏在铜勺的纹路里,玉簪的裂痕里,等着被月光照亮的这一天。
她把北沙参放进药柜,标签上写“周,北境来”。铜勺被摆在最显眼的案台上,月光顺着勺柄的梅花纹流进药罐,正熬着的甘草水发出咕嘟声,混着桂香漫过青石板,像在说:“回来了,都回来了。”
小石头抱着拼好的玉簪睡在药灶旁,梦里还在嘟囔“梅花开了”。晚秋给周砚盖上自己的披风,发现他袖口绣着朵半开的梅——和铜勺上那朵,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
天快亮时,药罐“咕嘟”响了最后一声,甘草水熬得正好。晚秋舀出一碗放在案台,铜勺的影子刚好落在碗里,像朵浮在水面的花。她忽然想起爹说的“药香记恩”,或许真的是这样——北沙参的苦,甘草的甜,混着月光的清,就是岁月该有的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