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二十六章 檐下雨与灶边烟
林羽刚把晒好的野菊干收进陶罐,院外的雨就泼了下来。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瓦上,噼啪作响,溅起的水花在石阶上汇成细流,蜿蜒着钻进墙角的排水孔。他转身往灶房走,刚迈过门槛,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——是阿月抱着捆湿漉漉的柴火站在檐下,发梢的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淌,打湿了胸前的衣襟。
“这雨来得真急。”阿月把柴火靠在廊柱上,抬手抹了把脸,掌心的泥印蹭在颧骨上,倒添了几分憨气。“本来想趁天好去后山拾些枯枝,没承想……”
林羽转身取了块干净的布巾递过去:“先擦擦吧,当心着凉。”他看着阿月笨拙地给自己擦脸,布巾在脸上胡乱蹭着,倒把额角的泥灰抹得更匀了,忍不住伸手接过布巾,替他细细擦了起来。指腹擦过阿月发烫的耳垂时,对方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脖子,林羽的指尖却还残留着那点温热的触感。
“灶上炖着姜汤,”林羽收回手,转身往灶台添柴,“你去屋里坐着等,我盛给你。”
阿月没动,反而凑到灶边蹲下,帮着往灶膛里添了根细柴。火光舔着柴木,噼啪声里,他忽然低声说:“前几日去镇上,见着个货郎挑着担卖糖画,捏的兔子栩栩如生,就想着……你会不会喜欢。”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,打开来,是只歪歪扭扭的糖兔子,耳朵被雨泡得有些软塌,却还能看出用心的模样。
“路上淋了雨,成这样了……”阿月的声音低了下去,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。
林羽看着那只糖兔子,忽然想起去年秋天,阿月也是这样,把偷藏的野栗子塞进他手里,栗子壳上还沾着泥土,却烫得像团火。他拿起糖兔子,咬了一小口,甜意混着雨水的潮气在舌尖漫开,竟意外地合口味。
“挺甜的。”林羽的声音被灶膛的热气烘得有些发哑,“比镇上张记的还好吃。”
阿月猛地抬头,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。“真的?”见林羽点头,他忽然笑了起来,眼角的弧度弯得好看,“那我明天再去给你买只像样的!”
雨越下越大,檐下的积水漫过了石阶,倒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。林羽盛了两碗姜汤,递了一碗给阿月,看着他捧着碗小口吹气的模样,忽然想起今早整理旧物时翻出的那本日记。泛黄的纸页上,记着刚认识阿月时的模样——瘦得像根豆芽菜,总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褂子,却会在他被村霸欺负时,攥着块石头挡在他身前,声音发颤却眼神坚定。
“在想什么?”阿月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。
“没什么,”林羽舀了勺姜汤,“想起你小时候总爱抢我碗里的红薯。”
阿月的脸腾地红了:“那、那不是你吃不完嘛!”他急着辩解,不小心呛到了姜汤,咳嗽得肩膀直抖。林羽伸手替他顺背,掌心贴着他单薄的脊背,能清晰地感受到骨头的轮廓。
“今年收成好,”林羽轻声说,“灶房的缸里囤了不少红薯,够你吃个够。”
阿月的咳嗽忽然停了,他抬头望着林羽,灶膛的火光在他眼里跳动,像藏着两簇小火焰。“林羽,”他忽然开口,声音轻得像雨丝,“等雨停了,我们去河边钓鱼吧?我前几日做了个新鱼竿,竹节特别直。”
林羽点头时,窗外的雨恰好小了些。檐角的水珠串成线,一滴一滴砸在青石板上,像是在数着时光。他看着阿月低头小口喝姜汤的样子,忽然觉得,这样的雨天也不错——有暖烘烘的灶膛,有甜得发憨的糖兔子,还有个会把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的人,陪着他把日子过成锅里慢慢熬着的姜汤,辣里藏着甜,暖得能渗进骨头缝里。
傍晚雨停时,天边挂了道淡淡的虹。阿月扛着新做的鱼竿拉林羽往河边跑,衣角扫过草丛里的积水,溅起一串细碎的水花。林羽跟在后面,看着他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背影,忽然想起日记里最后写的那句话:“阿月的眼睛很亮,像藏着星星,可他自己好像不知道。”
他忽然加快脚步追上去,在阿月回头时,把手里的布巾塞进对方手里——那是今早刚浆洗好的,带着皂角的清香。“擦汗。”林羽的声音有些不自然,却在看到阿月愣了愣然后笑得露出小虎牙时,悄悄松了口气。
河边的风带着水汽,吹得芦苇沙沙响。阿月摆弄着新鱼竿,嘴里絮絮叨叨说着哪家的孩子又偷摘了李婶家的枣子,哪家的母猪下了崽。林羽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听着,手里转着那只被雨泡软的糖兔子,甜意从舌尖一直漫到心里。
他想,或许日子就该是这样的——有檐下的雨,灶边的烟,有个吵吵闹闹的身影,还有藏在时光里,一点一点变甜的滋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