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二十五章 野菊丛里的旧帕
林羽攥着阿月绣的野菊帕子往后山走时,风里飘着淡淡的菊香。帕子上的丝线还带着新绣的韧劲,边角缝得格外仔细,像是怕被山路的荆棘勾破。他想起今早阿月站在绣坊门口挥手的样子,鬓边的野菊沾着露水,说“崖边的菊开得密,记得多摘些回来,我要晒成干花泡茶”。
后山的路比记忆里难走,去年的暴雨冲垮了半段石阶,露出底下褐红色的泥土,踩上去软乎乎的,沾得鞋底沉甸甸的。林羽扶着路边的老松树喘气,帕子被他捏出了褶皱,菊瓣的绣纹在阳光下泛着浅黄的光,忽然让他想起十年前——那时他和阿月还是半大的孩子,也是在这后山,阿月摔破了膝盖,他用帕子给她包扎,结果帕子上的靛蓝染料染蓝了她的伤口,被她笑了整整一个秋天。
“当年的帕子还在吗?”他对着风喃喃自语,脚下忽然踢到个硬东西。低头一看,是块半埋在土里的青石板,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“羽”字,旁边还有个更小的“月”,被风雨磨得快要看不清了。这是他们小时候约定的“秘密基地”标记,石板下藏着彼此偷藏的零嘴和画满小人的纸片。
林羽蹲下身,用帕子擦掉石板上的泥,果然摸到边缘有道缝隙。他试着撬开石板,底下露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,盒盖缝里卡着半朵干枯的野菊,正是十年前的品种。打开铁盒的瞬间,一股潮湿的霉味涌出来,里面躺着块褪色的蓝布帕子,边角已经磨烂,中间却还能看清团模糊的靛蓝印记——是当年染蓝阿月伤口的那块。
帕子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纸片,是阿月画的画:两个扎羊角辫的小人站在菊丛里,一个瘸着腿,一个举着帕子,旁边歪歪扭扭写着“林羽是笨蛋”。林羽忽然笑出声,指尖抚过纸面,画里小人的衣角还沾着点菊黄色的颜料,和今早帕子上的丝线颜色几乎一样。
“原来你早把帕子藏在这了。”他把旧帕子小心叠好,放进怀里,和新帕子贴在一起。这时,一阵风吹过菊丛,传来“窸窸窣窣”的响动,像是有人在拨开枝叶。林羽抬头望去,只见菊丛深处站着个穿灰布衫的老婆婆,手里挎着个竹篮,正弯腰摘野菊,动作慢得像怕碰落了花瓣。
“老人家,这么陡的坡,您怎么一个人来?”林羽走过去想扶她,却见老婆婆直起身,手里捏着朵半开的野菊,眼神亮得惊人:“后生,你认识这块帕子吗?”她从篮底摸出块蓝布帕,和铁盒里的那块一模一样,只是更破旧些,边缘还绣着朵小小的雏菊。
林羽愣住了——这帕子的绣法,分明是阿月娘的手艺。当年阿月娘还在时,总坐在院门口绣帕子,说“蓝布耐脏,雏菊辟邪,给娃子们带在身上好”。
“是……一位故人的。”他喉结动了动,“您认识她?”
老婆婆笑起来,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朵花:“怎么不认识?当年就是我看着她和个傻小子在这石板下藏帕子的。”她指了指林羽手里的铁盒,“这盒子还是我家老头子做的,说给娃子们藏宝贝正好。”
原来老婆婆是山下的独居老人,十年前常来后山采菊,看着林羽和阿月在这里疯跑。“后来那姑娘家出了事,举家搬走,临走前把这块帕子塞给我,说‘要是林羽来找,就把这个给他’。”老婆婆把蓝帕子递过来,帕子中间绣着朵野菊,针脚却很松散,像是绣到一半突然停了。
林羽摸着那松散的针脚,忽然想起阿月娘走的那天,也是这样的秋天。阿月抱着他哭,说“娘还没教我绣完野菊呢”,他当时笨嘴拙舌,只知道把自己最宝贝的弹弓塞给她,说“别哭,以后我护着你”。
“她去年回来过,”老婆婆往竹篮里添着野菊,“站在这石板前哭了半天,说‘当年要是没走就好了’。”
风又吹过菊丛,这次卷着片新鲜的菊瓣,落在林羽的新帕子上。他忽然明白,阿月让他来摘野菊,哪里是为了晒茶,是想让他顺着菊香,找到这些藏在时光里的牵挂——旧帕子上的靛蓝印记,铁盒里的涂鸦,还有老婆婆手里那朵没绣完的野菊,都是他们没说出口的“我还记得”。
下山时,林羽的竹篮里装满了野菊,怀里揣着三块帕子:旧的两块染着岁月的痕迹,新的那块沾着新鲜的菊香。走到山脚时,远远看见阿月站在老槐树下,手里攥着个布包,见他来,慌忙把布包往身后藏。
“藏什么呢?”林羽故意逗她,把新摘的野菊往她怀里塞。
阿月的脸腾地红了,从背后拿出布包,里面是件蓝布衫,领口绣着圈野菊,针脚细密,正是当年她娘没教完的花样。“我……我学着绣完了。”她声音细若蚊吟,“给你做的,山里风大,穿这个暖和。”
林羽接过布衫,布料上还带着阳光的温度,领口的野菊像是刚从枝头摘下来的,鲜活得能滴出蜜。他忽然把三块帕子都掏出来,新旧叠在一起,靛蓝、浅黄、鲜黄的菊瓣在阳光下晕成一片暖色调。
“阿月,”他的声音有些哑,“我们把这些帕子都做成标本吧,夹在书里,以后年年秋天来看野菊,就像……就像从没分开过。”
阿月的眼泪落在新帕子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,却笑着点头:“好啊,还要在标本旁边写字,记着哪年的菊花开得最密,哪年的风最软。”
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,竹篮里的野菊在风里轻轻晃,像是在应和。林羽忽然觉得,有些物件会旧,有些人会走,但只要心里记着那股菊香,记着帕子上的温度,再远的时光,也能顺着花香找回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