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临的话语如同惊雷,在寂静的草堂内炸响。
林玄松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,杯沿距离嘴唇仅有寸许,却再也无法凑近。他那双原本带着审视和平静的眼眸,骤然收缩,锐利如鹰隼般盯向顾临,周身那沉静如渊的气息,也在此刻泛起了一丝细微的涟漪。
下首那对筑基初期的男女——林玄松之子林振峰与其女林婉云,更是脸色骤变,豁然起身,周身灵力下意识地鼓荡起来,看向顾临的目光充满了震惊与更深的戒备。
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,灵茶的清香依旧,却驱不散陡然升腾的紧张。
林玄松缓缓将茶杯放下,发出清脆的磕碰声。他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和笑意彻底敛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。他没有立刻回答顾临的问题,而是沉默了片刻,方才缓缓开口,声音低沉了几分:
“顾小友……好敏锐的灵觉。”他没有否认,这本身就是一种承认。“不知小友是如何得知?”他需要确认,这仅仅是观察所得,还是对方与外面那两股势力有所关联。
顾临迎着三道锐利如刀的目光,神色依旧平静,仿佛刚才只是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。他并未直接回答林玄松的试探,而是将目光转向厅外,望向那笼罩整个山谷的淡青色光罩,语气平和地开始了他的“展示”。
“前辈,贵族的‘青木蕴灵阵’,借山川地势,融草木生机,自成循环,奥妙无穷,晚辈佩服。”他先是给予了肯定,随即话锋一转,“然而,再精妙的阵法,亦需维护,更会因外力侵扰或内部损耗而出现疏漏。”
他伸手指向东南方向,那里是阵法光晕流转的一个节点:“东南‘乙木位’,主生机滋养,本该是阵法灵气最为活泼充沛之处。但晚辈观其光华流转,相较于其他方位,却迟滞了约三分。若晚辈所料不差,应是支撑该处阵法运转的一处地下灵脉支流,近来有所淤塞,或是被某种外力——比如过于浓郁的阴煞死气——侵蚀影响了其纯净度,导致灵气供应不畅。”
此言一出,林振峰和林婉云脸色再变,相互对视一眼,皆看到对方眼中的难以置信。东南乙木位灵气流转不畅,是他们近日才隐约察觉到的异状,还在排查原因,此子仅是远观,如何能如此精准地点出?甚至连可能的原因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!他们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主位上的父亲。
林玄松面无表情,但放在扶手上的手指,却微微收紧了些。
顾临没有停顿,手指移向西北:“西北‘庚金位’,主肃杀锋锐,本是抵御外邪、斩杀来犯之敌的利刃。但如今,此位锋芒过盛,金气锐烈,已隐隐有反伤木灵根基之势。长此以往,不仅会损耗阵法本身的木属灵韵,更可能影响到药园内一些性喜温和的灵植生长。此乃阵法内部五行平衡微调不当,或是近期频繁受到外部刚猛冲击后,自行调整过度所致。”
林婉云忍不住低呼一声,她主要负责灵植培育,近来的确发现西北角几株珍贵的“温灵草”长势略有萎靡,还以为是照料不周,没想到根源竟在阵法之上!
顾临最后将手指向正北方向,那里是岩壁之下,山溪的源头:“正北‘癸水位’,乃此阵生机循环之源泉,重要性不言而喻。但晚辈感知到,供应此处的灵泉之力,比之这阵法全盛时期记录应有的水准,恐怕弱了不止一成。是源头水脉本身出了问题,还是维持‘水眼’的核心法器有所损耗?此处若不能及时弥补,整个阵法的持久力与恢复力,都将大打折扣。”
他每指出一处,厅内的气氛就沉重一分。当三处隐患全部说完,林玄松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。这三处问题,他凭借数十年主持阵法的经验和高深修为,也只是模糊感应到异常,远不如顾临此刻说得如此清晰、精准,直指核心!这已经不是眼力好的问题了,这简直像是有一双能洞穿阵法本质的“法眼”!
此子身上,定有能窥破能量流动本质的异宝或秘术!林玄松心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,看向顾临的目光更加深邃,却也更加警惕。一个陌生的、来自大宗门的弟子,拥有如此可怕的眼力,一上来就直指他家族赖以生存的护山大阵核心……这真的是巧合吗?
顾临收回手指,重新看向林玄松,语气诚恳:“前辈,此三处隐患,看似微小,但若在强敌来犯、阵法全力运转之时爆发,任何一处都足以成为溃堤之蚁穴。晚辈或可尝试,为贵族加固此阵,提升其防御之能。”
“不必了。”
林玄松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响起,打断了顾临后面的话语。
厅内再次一静。林振峰和林婉云都有些愕然地看向父亲。
林玄松缓缓站起身,玄色长袍无风自动,筑基后期的灵压虽然引而不发,却自然带来一股沉重的威势。他目光如炬,紧紧盯着顾临:
“顾小友眼力之毒,老夫平生仅见,佩服。”他先肯定了一句,但话里的寒意却愈发明显,“然而,我林家护山大阵,乃祖辈心血所系,是家族存续之根本。其核心枢机,非林氏血脉与历代主持阵法的家主,不得触碰,更不容外人轻易干涉!”
他向前踏出一步,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:“小友初来乍到,虽有青云宗身份,但终究是外人。仅凭一番言语,便要接触我林家命脉所在?恕老夫直言,这不可能!谁又能保证,小友这‘加固’之下,是否藏着其他心思?若是阵法被动了手脚,我林家顷刻间便有覆灭之危!这个险,老夫冒不起,林家上下也冒不起!”
他的话语如同冰锥,带着积年老修应有的谨慎与多疑。顾临的“价值”展示得越充分,反而越让他心生忌惮。一个陌生人,表现得太过“热心”和“有能力”,在这危机四伏的时刻,本身就值得怀疑。
顾临面对林玄松骤然的拒绝和近乎直白的质疑,脸上并无意外之色,反而平静地点了点头:“前辈的顾虑,合情合理,是晚辈唐突了。”
他并未强求,也没有辩解,只是话锋一转:“既然如此,晚辈也不便强求。只是,外面那血刀门与阴傀宗虎视眈眈,贵族阵法隐患亦是事实。若前辈他日觉得需要援手,或是在其他方面有用得着晚辈的地方,晚辈仍愿尽力。”
他没有立刻放弃交易,而是留下了回转的余地。他知道,当外部压力足够大,而内部问题又无法自行解决时,林玄松的态度,自然会改变。他现在要做的,是等待那个契机的到来。
林玄松深深看了顾临一眼,似乎想从他平静的面容下看出些什么,最终只是沉声道:“小友的好意,老夫心领。文远,送客。为顾小友在谷外安排一处清净客舍暂歇。”
他没有完全将顾临赶走,而是选择将其安置在阵法之外,这本身也是一种观望。
“晚辈告退。”顾临拱手一礼,不再多言,转身跟随林文远离开了百草堂。
看着顾临离去的背影,林振峰忍不住急道:“父亲!他指出的问题分毫不差,或许真有办法……”
“住口!”林玄松低喝一声,眼神锐利,“你看不出此子太过诡异吗?他那双眼睛……不像人的眼睛!阵法乃我林家根本,岂能交于一个来历不明、底细不清的外人手中?更何况,他青云宗弟子的身份是真是假,尚需核实!”
他转身,望向阵法光罩之外,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,看到了那两股蛰伏的恶意。
“眼下之局,唯有依靠我们自己,依靠祖辈留下的这座大阵!外力……不可轻信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