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牢甬道彻底坍陷的轰鸣犹在耳畔,冰冷的盐湖暗流已托住了骤然下坠的两人。
刺骨的湖水与未熄的余烬碰撞,激起嘶嘶白汽,如同他们此刻交织的呼吸,危险又缠绵。
沈璃半幅燃烧的囚衣在她决绝的一掷下,如残蝶般落入暗流。
浸水的布料非但没有沉没,其上以特殊药液写就的盐铁专营契文遇水反而灼灼发光,墨迹游走,竟在汹涌的暗流之上,瞬间投射出九道巨大闸门的虚影!
门枢转动发出的沉重“轧轧”声,古老而威严,竟一时压过了地底深处传来的残余嗡鸣。
那是她新政的基石,此刻成了救命的壁垒,也是权力的彰显。
萧隐几乎在闸门虚影出现的瞬间便动了。
他足尖在一块坠石上轻点,氅衣在激流中猎猎作响,如展翅的玄鹰。
腕间锁魂钉那玉白的钉尾——先前在牢中崩断玄铁链时已显不凡——激射出一道银亮光芒,精准无误地勾住了居中那道闸门虚影上的巨大金环。
“拜堂第一礼……”他低沉的声音在封闭的洞穴内回荡,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与金环共鸣。
环心骤然爆发出炽烈光束,如利剑般刺穿虚空,将先前沈璃于石壁上解读出的那道“寅时地动,王帐移窟”的狄文指令彻底击碎、湮灭!“碎狄人龙脉!”
闸门虚影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,将那蕴含着狄王撤退计划的能量彻底吞噬。
霎时间,翻涌的盐湖惊涛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抚平,水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平静,只余下漂浮的灰烬和缕缕青烟,证明着方才的惊心动魄。
危机暂解。
压抑的寂静弥漫开来,只剩下水滴从残破穹顶落下的声音,嗒,嗒,敲在人心上。
他们漂浮在狭小的水洼中,四周是崩塌的巨石和仍在微弱燃烧的木材,如同被困在一座与世隔绝的废墟孤岛。
萧隐低头,看向怀中的沈璃。她浑身湿透,单薄的囚衣紧贴着身躯,勾勒出纤细却不失坚韧的曲线。
脸上混杂着烟灰、水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,唯独那双眼睛,亮得惊人,如同淬了火的星辰,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审视。
“方才的胆子哪里去了?”萧隐开口,声音因吸入烟尘和方才的发力而略带沙哑,却更添几分磁性。
他指的是她在地火喷涌时,那近乎挑衅又充满诱惑的“殉情”之语。“现在知道怕了?”
沈璃闻言,不仅没有避开,反而更往他怀里靠了靠,冰冷的指尖轻轻划过他颈侧那道被她舔舐过的灼痕,那里依旧泛着红。
“怕?”她轻笑,气息拂过他敏感的肌肤,“我是后悔。”
“哦?”萧隐挑眉,揽在她腰间的手臂收紧了几分,迫使她更贴近自己。
两人之间隔着湿冷的衣料,却能清晰感受到彼此胸膛下传来的、并不平静的心跳。
“后悔没能早些扯断那铃链,”沈璃抬眼,眸光流转,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、近乎妖异的光芒,“也好早些见识到……摄政王殿下这‘山河为聘,地火为烛’的……豪迈。”
她刻意放缓了语调,将“豪迈”二字咬得旖旎又玩味。
萧隐低笑,胸腔震动,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靠近,鼻尖几乎要触到她的。
“沈璃,”他唤她的名字,不再是带着疏离的“沈姑娘”,也不是全名带姓的冷硬,而是沉甸甸的,带着某种认定,“本王的话,从无虚言。聘礼已下,烛火已燃,这堂,你拜是不拜?”
他的目光如实质,锁住她所有的细微反应,那里面翻滚着尚未平息的对撞杀意,以及更深处、被这场生死危局彻底点燃的、毫不掩饰的占有欲。
沈璃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她深知眼前这个男人有多危险,他的承诺与威胁往往一体两面。
但正是这份危险,混合着强大到足以撼动山河的力量,对她产生了致命的吸引力。
她不愿做攀援的凌霄花,她要的是与他并肩,看同样的风景,甚至……共享这万里江山。
“拜堂?”她重复着,染着灰渍却依旧瑰丽的唇瓣微微勾起一抹绝艳的弧度,“殿下莫非忘了,民女此刻,还是戴罪之身?”
她晃了晃空荡荡的手腕,那里原本束缚着她的镣铐已在混乱中脱落。
“在本王这里,”萧隐抬手,用指腹略显粗粝地擦过她脸颊的灰痕,动作带着一种宣告主权的意味,“你的罪,我说了算。”
气氛陡然变得更加暧昧而紧绷。
水的浮力让他们的身体若即若离地碰撞,周围是破败与灰烬,却仿佛成了最靡丽的洞房。
沈璃定定地望入他深邃的眼眸,那里面映着跳动的残余火光,也映着她自己小小的、倔强的影子。
忽然,她做出了一个让萧隐瞳孔微缩的动作——
她低下头,毫不犹豫地咬破了自己的指尖。殷红的血珠立刻沁出,宛如雪地里绽放的红梅。
“既然如此……”她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,“空口无凭怎算数?婚契……总要双方画押。”
话音未落,那滴饱含生命力的血珠,已从她指尖坠落,精准地滴入悬浮在他们之间、由锁魂钉力量与火星凝成的冰晶婚契之上!
“嗤——!”
血珠落下的瞬间,冰晶婚契仿佛被注入了灵魂,发出轻微的灼烧之声。
契文中原本静止的“山河”景象骤然裂变、膨胀——漠北广袤的疆域之上,不再是荒芜沙碛,而是浮现金光闪闪、连绵不绝的万顷麦穗,沉甸甸的穗头预示着丰饶与安定;
与此同时,江南水网的漕流脉络清晰显现,清澈的水波中,竟有一对优雅的金凰虚影交颈嬉游,缠绵缱绻,象征着至死不渝的情感联结。
山河为聘,不只是一句空话,更是她对他抱负的回应,是她心中勾勒的、与他共同缔造的盛世图景!
“这才叫拜堂……”沈璃抬起染血的唇,那抹嫣红在她苍白又沾满尘灰的脸上,显得格外惊心动魄。
她向前倾身,不是吻向他的唇,而是将这一个带着血誓意味的唇印,稳稳地、用力地印上了他心口处——那里,锁魂钉第七道玉白的钉纹正微微发热,与她指尖的伤口、与那冰晶婚契,隐隐呼应。
萧隐身体猛地一僵,并非因为疼痛,而是因为那唇印落下时,带来的是一种滚烫的、直抵灵魂的烙印感。
他清晰地感受到,心口那玉白钉纹在她血唇触碰的瞬间,仿佛被解开了某种封印,微微震颤起来,温度升高。
地火的余烬在他们周围明明灭灭,映照着两人紧贴的身影,在水光与灰烟中构成一幅永恒定格的画面。
地火余烬中,第七钉纹游出赤金沙粒——沙粒凝成稻种,种皮刻着盐湖新渠图,图中狄窟已成粮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