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霄殿内,时间仿佛在司马徽那声癫狂的“妖女伪造血诏!”的指控中凝固了一瞬。
朔风从未合拢的殿门外灌入,将先帝那八字敕令“屠尽男丁,女眷没官”映照得愈发惊心。
沈璃立于御阶之下,素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被斥为“妖女”的惊惶,只有一种深彻骨髓的冰寒。
她并未看向司马徽,目光依旧落在手中星轨盘上,那盘心的冰裂纹路正发出细微的“滋啵”声,仿佛在应和着某种无声的律动。
“伪造?”她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压过了殿外的风声,每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在金砖上。“陛下断言得,未免过早。”
话音未落,她指尖再次轻点向自己锁骨之下——那里,金凰纹路在宫灯映照下流转过一道暗芒。
下一刻,一道若有若无的凰鸟虚影自她肌肤上剥离,发出一声清越的唳鸣,倏然投入星轨盘之中!
“嗡——!”
星轨盘光华大盛,盘中原本显现的漠北疆域图景如同被无形之火焚烧,“滋啦”声中迅速湮灭、重组。
转瞬之间,一幅幽深的地宫密道图清晰浮现!
图中景象栩栩如生:身着先帝亲卫甲胄的兵士,手持明黄敕令,正将寒光凛冽的刀锋挥向手无寸铁的妇孺!那敕令的一角,隐约可见与空中赤金雾霭同源的笔迹印玺。
景象变幻之快,内容之骇人,让满殿皆惊,甚至连司马徽身后的心腹近卫,也有几人下意识地垂下了目光。
司马徽脸色由青转白,龙椅扶手上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那龙椅上蛛网般的裂痕似乎又蔓延开了几分。
他强自镇定,厉声道:“幻术!皆是妖女惑众的幻术!”
沈璃却不再与他争辩言语真假。她拾级而上,每一步都踏得沉稳坚定,绣鞋底碾过御阶上精美的金砖纹路。
当她踏上最后一级台阶,与龙椅平齐之时,足下猛地一踏!
“咔嚓!”
她脚下那块金砖应声碎裂,裂缝中,并非泥土,而是骤然凝结出晶莹的盐晶!
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,盐晶之中,迅速凝聚出三具极其瘦小的、虚幻的孩童骸骨之影!
那骸骨影像如此模糊,避免了直观的血腥,却更添几分阴森诡谲。
而最刺眼的,是那三具小小骸骨影的手腕和脚踝上,都系着一条细细的、闪烁着微弱金光的铃铛脚链!
“陛下,”沈璃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,她俯视着跌坐龙椅的司马徽,目光如冰刃,直刺他剧烈收缩的瞳孔,“可还认得这‘长命百岁铃’?”
这金铃,乃是第五十九章中提及,萧、沈两家交好时,宫中特意为两家嫡系年幼子弟打造的祈福信物,寓意平安康健。
此刻,这象征祝福的铃铛,却出现在盐晶凝聚的孩童骸骨影上,成了屠戮最直接的证据!
“不——!假的!都是假的!”司马徽彻底失控,理智的弦在铁证与沈璃逼视下彻底崩断。
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,那柄装饰华贵、象征着帝王权力的长剑,带着凄厉的风声,不管不顾地朝着那三具孩童骸骨虚影劈去!
剑锋未至,骸骨影前的空气一阵扭曲!
一只骨节分明、却布满旧伤与新痕的手,如铁钳般凭空出现,精准无误地握住了劈下的剑刃!
掌心与锋刃接触的瞬间,发出令人牙酸的“铮”鸣!
是萧隐!
他不知何时已如鬼魅般出现在沈璃身侧,徒手接住了这致命的一剑。
鲜血,瞬间从他掌心涌出,顺着剑脊蜿蜒流淌,滴滴答答落在御阶金砖之上,绽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。
然而,诡异的一幕发生了。
那流淌的鲜血并未完全滴落,反而像是受到某种吸引,迅速被吸附融入他掌心那枚泛着幽光的锁魂钉中。
钉身上原本清晰的凤纹骤然亮起,贪婪地吞噬着剑刃上的血光。
紧接着,玉白色的钉身内部,仿佛有活物游动,一道狰狞的五爪龙纹凭空浮现,与原有的凤纹交缠、盘绕,最终凝结成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契约图纹——龙凰共契!
这图纹成型刹那,竟与司马徽因情绪激动而微微敞开的衣襟下,心口处若隐若现的凤纹产生了诡异的共鸣,两者光芒一闪而逝,仿佛完成了某种宿命的连接。
萧隐甚至没有去看自己血流如注的手,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司马徽,那眼神深寒如九幽冰狱,带着积压了无数岁月的恨意与肃杀。
“这江山……”他染血的靴底抬起,重重碾上龙椅肩部那只象征着帝王威严的螭龙纹饰,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该物归原主了!”
“咔嚓!”
那精美的螭纹应声碎裂!
裂缝并非静止,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,骤然窜出万千缕金色丝线!
这些丝线迅疾如电,在空中交织,猛地裹住悬浮在半空的星轨盘。
星轨盘剧烈震颤,盘中社稷坛的影像被急速放大、重构。
原本图中高耸入云的九霄塔,在金光笼罩下,竟轰然坍塌、重塑,化作一座古朴庄严、承载着江山社稷重量的祭坛——社稷坛!坛心光华流转,凝聚成八个磅礴大字:
“以民为玺,山河自归!”
这八字一出,如同洪钟大吕,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。
与此同时,萧隐掌心那枚锁魂钉上的龙纹再次爆发出璀璨金芒,光柱冲天而起,直接穿透了九霄殿华丽的穹顶,射向遥远的天际,最终仿佛坠入了皇城之外的某片水域——
“轰!”
遥远的盐湖方向,传来沉闷的轰鸣,即便在殿内亦隐约可闻。
曾经狄戎盘踞的营地,已化作翻滚的金色麦浪。
而画卷的远景,一抹纤细的身影足踝上,系着的金铃在麦穗间无风自鸣,清音跨越时空,与殿内沈璃身上隐隐传来的铃铛声遥相呼应。
萧隐看也未看那空中异象,他猛地扯下自己半幅沾染了鲜血的内袍衣襟——那衣襟上,赫然是以血书写、与先前沈璃展示的帛卷同源的文字——半幅真正的、浸透着冤屈与血泪的衣带诏!
他将这半幅血诏,如同掷出审判的利箭,狠狠抛向星轨盘显化的社稷坛虚影!
“今日起……”
社稷坛心光芒再变,一卷由纯净冰晶凝结而成的法典缓缓浮出,法典封面正是沈璃于极北之地寻回的“冰魄”所铸。
法典自动展开,首条律令在冰晶上灼灼生辉,每一个字都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寒意:
“弑民者,永失山河。”
法典浮现的刹那,司马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,瘫倒在龙椅之中,面如死灰。
殿内原本还有些蠢蠢欲动的侍卫,在这接连的神异景象和那直指本心的律令面前,再也提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。
风暴似乎暂时平息。
萧隐这才缓缓转过头,看向身旁的沈璃。
他伸出那只未受伤的手,轻轻握住了她微微颤抖的、冰凉的手指。
他掌心的血迹沾染上她的肌肤,温热而粘稠,却奇异地驱散了她周身萦绕的孤寒。
“阿璃,”他低声唤她,嗓音因方才的紧绷而略显沙哑,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与坚定,“看着我。”
沈璃抬起眼,望进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。
那里有未散的杀伐之气,有痛楚,有仇恨,但更多的,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,以及……对她毫不掩饰的担忧与某种深藏的情感。
他抬起两人交握的手,指尖轻轻拂过她锁骨下的金凰纹路,那纹路此刻温顺地贴合着她的肌肤,不再有之前的躁动。
他的动作带着一种珍视的意味。
“这万里江山,”他凝视着她的眼睛,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,仿佛立下永恒的誓言,“我要。但你,”他顿了顿,一字一句,清晰无比,“是我的江山社稷。”
坛心浮出冰晶法典,首条赫然是:“弑民者,永失山河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