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小半瓶起泡酒，并没有让人醉，却像一层薄薄的、温暖的纱，暂时朦胧了现实的粗糙棱角。
食物下肚，身体暖和了起来，掌心残留的、与林薇短暂交握的温度，也像一种无声的承诺，在两人之间搭建起一座脆弱却诱人的桥。
窗外的寒夜依旧，但清吧里的这个小角落，仿佛被施了魔法，时间流淌得格外缓慢，也格外……柔软。
林薇似乎也很享受这种氛围。
她没有再追问任何关于江辰家庭的沉重话题，只是偶尔抬起亮晶晶的眼睛，带着一丝满足的、甜美的笑意，看他一眼。
当最后一口酒喝完，她轻轻放下杯子，手指无意识地在杯沿上划了一圈，然后，用一种带着点撒娇、又带着点试探的语气，开口道：“江老师……”
江辰从自己有些放空的思绪中回过神，看向她。“嗯？”
“我今天生日的愿望……”她的声音很轻，带着笑，“还没完全实现呢。”
“嗯？什么愿望？”江辰顺着她的话问，语气也不自觉地放软了一些。
和她在一起，似乎不需要那么紧绷。
“下午打电话给你的时候，不是说了嘛，”林薇微微歪了歪头，“想买衣服啊。结果被某人无情地拒绝了。”
她故意撇了撇嘴，但眼神里却是笑意，“现在……饭是请了，可衣服还没买呢。生日愿望打了对折，不圆满。”
她的逻辑有点孩子气的可爱，把“陪她买衣服”也算进了生日愿望里。
江辰看着她那副“我很有道理”的模样，紧绷了一天的嘴角，终于勾起一个比较真实的、带着无奈和一丝纵容的浅笑。
“所以……现在还想去？”他看了看手机，时间不算太晚，商场应该还开着。“这个点，有些店可能快关门了。”
“去看看嘛！”林薇的眼睛立刻亮了，身体也不自觉地前倾了一些，“就前面那个商场，走路就几分钟。我知道有几家店关得晚。”
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期待，仿佛这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。“而且……你刚才都答应了，今天寿星最大，说话要算数哦。”
她搬出了“寿星最大”的理由，还用上了“说话算数”。
江辰看着她那张因为期待而微微发光的脸，心里那点残留的、关于医院、关于家的沉重念头，被这明亮的期待冲散了一些。
他忽然觉得，陪她去逛逛街，看看衣服，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。
甚至……或许能让他继续沉浸在这种暂时脱离现实的、轻松的氛围里。
他需要这个。
需要这种……不用思考沉重问题、只是简单地陪着一个漂亮女孩做点简单事的感觉。
“好吧，”他最终点了点头，声音温和，“寿星最大。走吧。”
“耶！”林薇小小地欢呼了一声，立刻拿起自己的包和围巾，动作轻快。“那我们快点，免得关门了！”
结了账，两人走出清吧。
室外的冷空气再次袭来，但因为刚从温暖的室内出来，也因为身边有人同行，似乎也不觉得那么难以忍受了。
林薇很自然地走在江辰身边，距离不远不近，但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亲近感，却比在清吧里更加明显。
她偶尔会侧头跟他说话，“江老师，你说那家店会不会有新款？”或者“今天好冷啊，不过还好吃了饭暖和了。”
话题轻松琐碎，却有效地填补了步行途中的空白，也让江辰不必费力去找话题。
很快，他们就走进了附近那家大型商场。
暖气十足，灯火通明，即使临近打烊，依然有不少人流。
明亮的灯光，琳琅满目的商品，轻快的背景音乐，与刚才清吧的静谧、医院的惨白、江边的黑暗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这里是另一个世界，一个充满消费、愉悦和表面繁华的世界。
江辰走在其中，竟有一种……恍如隔世的感觉。
林薇目标明确，径直带着他走向二楼的一家女装店。
那是个江辰不太熟悉的牌子，但看装修和陈列，就知道价格不菲。
橱窗里的模特穿着剪裁利落、质感高级的衣裙，在射灯下闪着低调的光泽。
“就这家！”林薇眼睛一亮，拉着江辰的袖子（一个很自然又带着点亲昵的小动作）就往里走。
“我之前看中了几件，一直没时间来试。”
店员看到有客人进来，尤其是看到林薇身后跟着的、虽然面带倦色但气质沉稳的江辰，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。
“欢迎光临，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？”
“我想看看你们家新到的那几款连衣裙和大衣。”林薇显然是熟客，语气熟稔。“就挂在那边的。”
“好的，请跟我来。”店员微笑着引路。
林薇开始了她的“战斗”。
她兴致勃勃地在衣架间穿梭，手指拂过一件件衣服，不时拿起一件在身上比划一下，然后回头问江辰：“江老师，这件怎么样？”或者“这个颜色会不会太挑人？”
江辰起初还有些不自在。
他很少陪女性逛这种精品女装店，尤其是在这种……微妙的关系下。
沈知意很少要求他陪逛，即使逛，也多半是去更大众化的商场。
但林薇的态度很自然，仿佛他陪着是天经地义的事。
他也就渐渐放松下来，索性找了个靠近试衣间的沙发坐下，扮演起“评审”的角色。
“嗯，颜色不错。”“款式……挺大方的。”他的评价很笼统，但语气温和，没有敷衍。
很快，林薇抱着好几件衣服，走进了试衣间。
江辰坐在沙发上，目光有些游离地扫过店里精致的装潢，心里却不由得想起刚才在清吧里，自己对她说出“离婚”时，她那震惊又了然的眼神，以及后来，她覆上他手背的那份温热。
这一切，发生得太快，太不真实。像一场梦。
一场在现实的废墟上，突然绽放的、带着虚幻美丽的……梦。
试衣间的门帘“哗啦”一声被拉开，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林薇走了出来。
她换了第一套衣服，是一件米白色的羊绒针织连衣裙，剪裁非常贴合她的身材，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和优美的曲线，领口是保守的小圆领，但袖口和裙摆的设计却带着小心机，显得既温柔又不失时尚感。
她在江辰面前轻盈地转了个圈，裙摆荡开一个小小的弧度，脸上带着期待的笑容：“怎么样？好看吗？”
灯光下，她的皮肤被米白色衬得更加白皙，年轻的脸庞上泛着健康的红晕，眼神清澈明亮。
的确很好看。
是那种充满青春活力、干净又动人的好看，与沈知意那种成熟、带着一丝倦怠和心事的美，截然不同。
江辰的目光，不由自主地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。
“好看。”他点点头，声音诚恳。“很适合你。”
“真的吗？”林薇笑得更开心了，又对着镜子照了照，“我也觉得这件不错，就是不知道搭配什么外套好。”
她没有立刻决定，又钻进了试衣间。
接下来的时间，成了林薇的个人时装秀。
她又陆续试了一件烟粉色的毛呢大衣，配浅色内搭，显得气质温婉；一件黑色蕾丝边的丝绒衬衫，搭配牛仔裤，在优雅中透出一丝俏皮；还有一条剪裁利落的深蓝色连体裤，帅气又干练……每换一套出来，她都会在江辰面前展示，旋转，然后问：“这件呢？好看吗？”
“好看。”
“嗯，这件也不错。”
“挺精神的。”
江辰的回答，渐渐变得程式化起来。
倒不是敷衍，而是林薇的确穿什么都好看。
她年轻，身材曼妙，皮肤好，那张清纯中带着妩媚的脸，更是给衣服加分。
看着她像一只快乐的蝴蝶，在试衣间和镜子之间来回穿梭，脸上始终带着明媚的笑容，江辰的心情，也奇异地被感染得轻松了一些。
他甚至暂时忘记了去想，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，陪着一个不是自己妻子的女人试衣服。
这种感觉，陌生，但……不坏。甚至有点……久违的、简单的愉悦。
只是，当林薇又一次从试衣间出来，换上一件露肩的黑色小礼裙时（虽然外面套着店里的开衫，但锁骨和肩膀的线条依然若隐若现），江辰的目光，不自觉地在她白皙的肩颈处停留了片刻。
然后，他移开视线，下意识地抬起手，食指的指节，轻轻抵在了自己的鼻尖下，陷入了一种短暂的沉思。
他在想什么？或许是在比较？或许是在感受着这种年轻肉体带来的、直观的视觉冲击？或许，只是在确认某种……已经发生改变的心境？他自己也说不清。
林薇似乎没有注意到他这细微的走神，她正对着镜子，整理着裙摆，嘴里还在问：“江老师，这件会不会太正式了点？好像没什么场合穿……”
“喜欢就买。”江辰放下手，声音平稳，“生日嘛，开心就好。”他的语气，带着一种近乎纵容的温和。
最终，林薇似乎艰难地做出了选择，她留下了最初那件米白色羊绒裙和那件烟粉色大衣，把其他衣服还给了店员。
“就这两件吧，”她对店员说，然后转向江辰，吐了吐舌头，“还是没忍住，一下子买了两件。不过真的都好喜欢。”
“喜欢就好。”江辰站起身，准备去结账。这是他答应的，“请吃饭”的延伸，也算是生日礼物的一部分。
虽然这两件衣服的价格，恐怕远超一顿饭。
但此刻，他并不想计较这些。
他甚至有一种……用物质来补偿下午的失约、以及感激她今晚陪伴的微妙心理。
然而，当店员将衣服仔细包装好，报出一个数字，并将poS机转向江辰时，林薇却抢先一步，从自己精致的小包里，掏出一张黑色镶着金边的信用卡，动作流畅地递了过去。
“刷我的卡。”她的声音很自然，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。
江辰愣了一下。“林薇，我……”他想说什么，这顿饭加衣服，本就是他提出的“请客”。
“哎呀，”林薇转头对他笑了笑，眼神狡黠，“饭是你请的，衣服当然要我自己买啦。生日礼物嘛，自己送自己，最实在！”
她的理由听起来很充分，也巧妙地维护了彼此的面子，没有让江辰感到被抢着付账的尴尬，也没有显得自己是在刻意为他省钱。
这种分寸感，再次让江辰觉得很舒服。
店员接过卡，熟练地操作着。
或许是看两人之间气氛融洽，又是江辰一直陪着，在等待刷卡的间隙，那位年轻的柜员为了活跃气氛，笑着对林薇说：“太太，您先生对您可真好，这么有耐心陪您试这么久。”
空气，瞬间有那么一丝凝固。
“太太”、“先生”——这两个词，像两根细针，轻轻扎了一下现场微妙的平衡。
林薇的脸，“腾”地一下就红了，一直红到耳根。
她有些慌乱地看了江辰一眼，然后连忙对柜员摆手，声音都有些结巴了：“不、不是……他……他不是我先生。”
柜员也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，脸上闪过一丝尴尬，连忙道歉：“啊，对不起对不起！”但或许是为了弥补，也或许是看两人关系亲密（至少外表看来如此），她又下意识地补了一句：“那……是您男朋友对您真好！”
这下，林薇的脸更红了，简直像要烧起来。
她张了张嘴，似乎想再解释，但“男朋友”这个词，似乎比“先生”更让她不知道该如何澄清。
否认？好像有点欲盖弥彰。承认？更不是。
她只好再次看向江辰，眼神里带着求助和一丝……难以言喻的羞涩。
江辰也感到一丝不自在。
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。
他不想让林薇更尴尬，也不想在外人面前过多解释他们复杂的关系。
于是，他只是对着那位一脸歉意的柜员，露出一个温和的、略带疲惫但不失礼貌的微笑，轻声说了一句：“谢谢。”
这句“谢谢”，既没有承认，也没有否认，像一阵轻柔的风，将那尴尬吹散了一些。
他接过了店员递过来的包装袋和林薇的卡，然后很自然地对林薇说：“我们走吧？”
“嗯……好。”林薇小声应道，连忙接过自己的卡，几乎是低着头，快步走出了店门。
江辰提着袋子，跟在她身后。
走出商场，夜晚的冷风再次袭来，但两人之间的气氛，却因为刚才的小插曲，变得有些微妙的不同。
那种心照不宣的暧昧，似乎被那句“男朋友”戳破了一层窗户纸，虽然薄，却真实存在。
尴尬褪去后，留下的是一丝若有若无的、更加亲近的感觉。
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。
商场外的广场上，灯光不如室内明亮，行人也稀少了许多。
江辰的手臂，因为提着袋子，微微晃动着。
林薇走在他身边，距离很近，近到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、混合了新衣服布料和她自身馨香的气味。
忽然，林薇悄悄地、试探性地，将自己的手臂，轻轻地、挽上了江辰空悬着的、那只手臂。
她的动作很轻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，仿佛随时准备抽开。
但那份温热和柔软的触感，却清晰地透过衣物，传递到了江辰的手臂上。
江辰的身体，在那一刻，微微一僵。
但也仅仅是一瞬。
他没有抽开手臂，也没有拒绝。
他只是垂下眼睑，看了一眼臂弯里那只纤细的、紧紧挨着他的手臂，然后，任由她挽着。
甚至，他的手臂，几不可察地，稍稍收紧了一点，让她能挽得更稳。
他很享受这种近距离的亲密。
这种毫无负担的、单纯的肢体接触。
不像和沈知意之间，即使是最亲密的时候，似乎也隔着一层无形的隔阂，或者充满了复杂的情绪。
而林薇的靠近，是如此直接，如此……纯粹。
带着年轻女孩的体温和香气，带着一种全然的信赖和……依恋。
这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、作为一个男人被需要、被依靠的满足感，也让他冰封了一天的心，仿佛被这温暖的接触，熨帖开一道细微的裂缝。
两人就这样，挽着手臂，在初冬的夜色中，慢慢地走着。
谁也没有说话，但一种无声的默契和暖意，在两人之间流淌。
商场的灯火在身后渐渐远去，前方是通往林薇住处的路，也是一段未知的、刚刚开启的、充满诱惑与不安的……新的关系。
江辰知道，这或许是饮鸩止渴，或许是在错误的时间开始的错误。
但此刻，手臂上传来的温暖，身边女孩安静的陪伴，让他选择了暂时沉溺。
至少，在这个寒冷的夜晚，他不想再一个人。
至少，这段路，有人陪着。即使是短暂的，虚幻的。
即使……明天醒来，一切都要重新面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