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机阁的清晨，是被玩家的喧闹声唤醒的。
距离玩家抗议事件过去仅仅三天，但整个宗门的氛围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。主殿前的公告栏上，贴着《玩家自治委员会选举细则（草案）》，几十个玩家围在那里激烈讨论；炼器堂外排起了长队——今天是第一次“技术开放日”，报名学习标准化炼器基础的人挤满了院子。
林不凡站在主殿顶层的观景台上，俯视着这一切。
“阁主，报名人数已经超过两千了。”姬小悠站在他身后，手里拿着玉简，“按照这个速度，本周的技术开放日可能要分批次进行。”
“那就分批。”林不凡说，“第一批两百人，分十批。每批的教学质量必须保证。”
“可我们的讲师不够……”
“从玩家中选。”林不凡转身，“技术学得好的，通过考核，可以直接转为助教，按课时支付贡献点。”
姬小悠眼睛一亮：“这办法好！既能解决人手问题，又能激发玩家积极性。我这就去安排。”
她转身要走，又被林不凡叫住。
“诸葛暗那边有什么动静？”
“他……”姬小悠迟疑了一下，“还在观察。但根据墨长老的监控，他这几天频繁接触天机阁的阵法节点，像是在研究什么。”
林不凡点点头，不意外。
诸葛暗那种人，不会轻易相信表象。他一定会深挖，直到找到真相。
“不用管他。”林不凡说，“只要他不破坏规则，就让他研究。有时候，一个聪明的观察者，反而能帮我们找到漏洞。”
姬小悠似懂非懂地离开了。
林不凡继续看向下方。广场上，冷月无声正带着几个战斗玩家演练合击阵法——这也是技术开放日的内容之一，只不过他们提前找林不凡申请了“试验权限”。
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。
玩家自治的种子已经种下，技术开放的闸门已经打开。三个月，只要三个月……
“阁主！”一名弟子匆匆跑上来，脸色发白，“凌霄殿……凌霄殿的飞舟又来了！”
林不凡眉头一皱：“赵无痕？”
“是！而且……不止一艘！”
林不凡快步走到栏杆边，抬眼望去。
青云山外的天际线上，三艘银白色的飞舟正缓缓驶来。飞舟上悬挂着凌霄殿的旗帜，但样式和之前监察使团的完全不同——更大，更华丽，舟身布满阵纹，散发着凌厉的气息。
这不是普通的监察飞舟。
这是凌霄殿的“执法飞舟”。
“通知所有长老，主殿集合。”林不凡沉声道，“另外，让玩家暂时回避，就说……宗门有贵客来访，今日技术开放日暂停。”
“是！”
弟子匆匆离去。
林不凡盯着那三艘越来越近的飞舟，眼神渐冷。
赵无痕，你到底想干什么？
半柱香后，三艘飞舟悬停在天机阁山门上空。
没有降落，就这么悬着。
舟首站着一个人，正是赵无痕。但他今天穿的不是监察使的常服，而是一身银白战甲，腰间佩剑，身后跟着十余名同样全副武装的凌霄殿修士。
威压毫不掩饰地散开，笼罩整个天机阁驻地。
主殿内，墨长老、姬小悠等核心成员脸色凝重。
“这是要动手？”墨长老握紧了拳头。
“不像。”林不凡摇头，“真要动手，不会只来三艘飞舟，更不会这么明目张胆。”
他深吸一口气，走出主殿，仰头看向空中的赵无痕。
“赵长老去而复返，不知有何指教？”
赵无痕居高临下地看着他，脸上没什么表情：“林阁主，奉凌霄殿主令，特来核查一事。”
“何事？”
“三日前，你在我等面前立下神魂誓言，承诺永不与七大宗门为敌，且按要求提供技术支持。”赵无痕缓缓道，“誓言可还在？”
林不凡心中一凛，但面上不动声色：“自然在。心魔誓言一旦立下，天地为证，岂能说没就没？”
“那就好。”赵无痕点头，“既然誓言在，那就请林阁主履行承诺吧。”
他抬手，一枚玉简从飞舟上飘下，落在林不凡面前。
“此乃凌霄殿‘天工坊’近期遇到的技术难题，共七项。按照誓言，林阁主需在十日内给出解决方案。”
林不凡接过玉简，神念一扫，脸色微变。
玉简里记载的七个难题，每一个都极其刁钻。
【第一项：如何将“聚灵阵”的灵气转化效率提升三成，同时不增加布阵成本？】
【第二项：现有“御剑飞行”系统存在真元消耗过大的缺陷，如何优化？】
【第三项：低阶修士跨境界炼制高阶丹药的可能性分析……】
每一项，都是当前修真界公认的难题。有些甚至困扰了各大宗门数百年。
而且，这些难题涉及阵法、炼器、炼丹、符箓等多个领域，明显是在测试林不凡的“技术底蕴”。
“赵长老，”林不凡抬头，“这些难题，恐怕不是十天能解决的。”
“那就十五天。”赵无痕淡淡道，“林阁主不是号称继承了上古传承吗？这点难题都解决不了？”
这话里有刺。
林不凡沉默片刻，问道：“若我解决了呢？”
“那便证明林阁主确有真才实学，凌霄殿自会重新评估与天机阁的关系。”赵无痕说，“若解决不了……”
他没有说下去，但意思很清楚。
解决不了，就证明你之前的“上古传承”是假的，所谓的“技术”可能另有蹊跷。到时候，凌霄殿就有理由深入调查，甚至……直接动手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林不凡收起玉简，“十五日后，我给答复。”
“好。”赵无痕点头，却没有离开的意思。
他目光扫过天机阁驻地，突然问道：“林阁主，你这里的‘玩家’，似乎比三日前多了不少？”
林不凡心中一紧：“近日宗门推行技术开放，吸引了一些道友前来学习。”
“技术开放？”赵无痕挑眉，“可否让我等观摩一二？”
“今日……今日暂停。”林不凡说，“赵长老突然驾临，为免冲撞贵客，所以……”
“无妨。”赵无痕打断他，“既然暂停，那就现在恢复。我也想看看，林阁主所谓的‘技术’，究竟是如何传授的。”
这不是请求，是命令。
林不凡看着赵无痕，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些全副武装的修士，知道今天这一关，躲不过去了。
“既然如此……请赵长老移步炼器堂。”
炼器堂外的院子里，原本排队等待的玩家已经被疏散，但听到“技术开放日恢复”的消息后，又纷纷涌了回来。
只不过，今天的气氛格外压抑。
赵无痕带着十余名凌霄殿修士站在院子一侧，冷眼旁观。他们的存在像一块巨石，压在每个人心头。
林不凡站在临时搭建的讲台上，面前是两百名被选中的玩家学员。
“今日我们讲‘标准化炼器基础’的第一课。”他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，“所谓标准化，是指将炼器过程拆解为若干标准步骤，每个步骤都有明确的操作规范和参数要求……”
他开始讲解。
讲得很细，很基础。从材料预处理，到火候控制，到阵纹刻画，一步步拆解。
赵无痕听得很认真。
不仅听，他还时不时打断提问。
“林阁主，你所说的‘参数标准化’，如何保证不同炼器师操作的同一性？”
“林阁主，‘误差允许范围’的依据是什么？为何是正负千分之五，而不是千分之三或千分之十？”
“林阁主……”
每一个问题都切中要害，直指标准化体系的核心逻辑。
林不凡一一作答。得益于前世作为游戏策划的知识储备，加上这段时间的研究，他的回答滴水不漏。
但赵无痕眼中的怀疑，并没有减少。
讲完理论，进入实操环节。
林不凡示范炼制一把最低阶的“制式飞剑”。从选材到成器，一共三十七个步骤，每个步骤都有明确的时间、温度、力度要求。
一炷香后，飞剑出炉。
品质：下品灵器。
这个结果中规中矩——制式飞剑本来就是最低阶的法器，能炼出灵器品质，已经算不错了。
但赵无痕摇了摇头。
“就这？”
他走到炼器炉前，拿起那把飞剑，仔细端详：“三十七步标准化流程，耗时一炷香，最终产物只是下品灵器。林阁主，你这套‘标准化’体系，效率似乎不高啊。”
周围的玩家面面相觑。
确实，按照传统炼器法，一个熟练的炼器师炼制这种飞剑，最多半炷香，而且大概率也是下品灵器。
标准化，并没有体现出优势。
林不凡看着赵无痕，突然笑了。
“赵长老说得对。单独看这一把飞剑，标准化确实没有优势。”
他顿了顿，环视全场：“但如果，我同时炼一百把呢？”
赵无痕皱眉：“什么意思？”
林不凡没有回答，而是拍了拍手。
早就准备好的天机阁弟子推着十个大型炼器炉走进院子，每个炉子旁边都摆着十份一模一样的材料。
“标准化体系的真正优势，不在于单件产物的品质提升，而在于‘规模效应’。”林不凡走到第一个炼器炉前，“一个炼器师，按照标准化流程，一炷香炼一把剑。但如果是十个炼器师，同时操作十个炼器炉呢？”
他抬手，打出一道法诀。
十个炼器炉同时点火。
“标准化流程保证了操作的一致性，这意味着——”林不凡的声音陡然提高，“每一个炼器师，都可以在最短时间内，达到‘熟练工’水平！”
“他们不需要理解炼器的深层原理，不需要掌握复杂的火候变化，只需要严格按照步骤执行！”
“如此一来，培养一个炼器师的时间，可以从十年缩短到三个月！炼器的成本，可以从天价降到平民价！飞剑的产量，可以从一年百把，提升到一天百把！”
话音落下，十个炼器炉同时开炉。
十把飞剑飞出，悬浮在空中。
品质清一色：下品灵器。
一模一样。
全场寂静。
赵无痕盯着那十把飞剑，脸色终于变了。
他看懂了。
标准化真正的可怕之处，不在于技术突破，而在于“工业化”的思维。它将复杂的修真技艺，拆解成普通人也能执行的简单步骤，从而实现了规模化生产。
这意味着什么？
意味着只要有足够的资源和人力，天机阁可以在短时间内，武装出一支全员装备制式法器的军队！
意味着修真界延续了万年的“精英培养”模式，可能被彻底颠覆！
“赵长老，”林不凡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，“您刚才问我，标准化有什么优势。现在您看到了——”
他指向那十把飞剑：“优势就是，我能让每一个普通修士，都成为合格的炼器师。我能让法器，从奢侈品变成日用品。我能让修真文明，从‘小作坊时代’，迈进‘大工业时代’。”
赵无痕沉默了很久。
久到院子里的玩家都开始不安地交头接耳。
终于，他开口：“这十把剑，我要带回去。”
“请便。”林不凡说。
赵无痕挥手收起飞剑，深深地看了林不凡一眼。
“十五日，我等你答案。”
说完，他转身，带着凌霄殿修士离开。
三艘飞舟升空，很快消失在云端。
直到这时，院子里的玩家们才松了口气。
“吓死我了，还以为要打起来。”
“那个赵长老好强的威压……”
“林前辈刚才好帅！十把剑同时炼成，太震撼了！”
玩家们兴奋地议论着，但林不凡的脸色却不见轻松。
“阁主，他信了吗？”姬小悠走过来，低声问。
“信了一部分。”林不凡说，“但他更警惕了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因为他看到了标准化的真正潜力。”林不凡望向天空，“也看到了天机阁真正的威胁。”
不是技术，不是资源，不是靠山。
而是这套能够颠覆现有秩序的全新体系。
“那我们现在怎么办？”墨长老忧心忡忡，“他给的七个难题……”
“解。”林不凡转身，走向主殿，“不仅要解，还要解得漂亮。”
“可是那些难题……”
“墨长老，”林不凡停下脚步，回头看他，“你觉得，那些难题真的是‘难题’吗？”
墨长老一愣。
林不凡笑了笑：“在传统修真思维里，那些确实是难题。但在另一个体系的视角下……”
他没有说完，但眼中的光芒已经说明一切。
回到主殿密室，林不凡打开系统面板。
【系统提示：接收到外部技术难题x7，正在匹配解决方案……】
【匹配完成：方案库中存在对应或近似解法x6，缺失x1】
【缺失项目：低阶修士跨境界炼制高阶丹药的可能性分析】
林不凡皱眉。
系统方案库居然有缺失？
他调出详细资料，仔细阅读。看完后，恍然大悟。
原来这个“难题”，在正统修真理论中根本无解。低阶修士受限于修为和神识，不可能炼制出超越自身境界的丹药。这是铁律。
但系统给出的提示是：【该难题涉及世界规则层面限制，需使用非常规手段突破。】
非常规手段？
林不凡思考片刻，突然想起一件事。
前世《玄天问道》的某个版本更新中，曾经推出过一个叫“炼丹流水线”的生活职业玩法。那个玩法的核心思路是——
将炼丹过程拆解成若干环节，由不同专精的玩家分工协作，最后组合成丹。
理论上，只要每个环节的负责人达到该环节的最低要求，整条流水线就能产出高阶丹药。
但这需要解决两个问题：一是环节之间的衔接，二是丹药“道韵”的完整性。
林不凡眼睛渐渐亮了起来。
如果……如果结合标准化思想和流水线模式，再融入一点“阵法共鸣”和“神念接力”的技术……
也许，真的可以。
“墨长老！”他推开密室门，“召集所有炼丹师，还有阵法师！我们要搞个大项目！”
十五天。
他要让赵无痕，让凌霄殿，让整个修真界都看看——
天机阁的技术，到底是什么水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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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云山外三百里，凌霄殿飞舟上。
赵无痕坐在舱室内，面前摆着那十把制式飞剑。
他一把一把地检查，越查，脸色越凝重。
“长老，这飞剑……很普通啊。”旁边一名修士忍不住说，“除了品质稳定，没什么特别的。”
“你错了。”赵无痕摇头，“特别就在于‘稳定’。”
他拿起两把剑，并排放在一起：“看，长度、重量、阵纹刻画、灵气传导效率……几乎一模一样。误差不超过千分之三。”
“这意味着什么？”他看向手下，“这意味着，天机阁已经掌握了‘批量制造法器’的能力。只要他们愿意，随时可以武装出一支千人、万人、甚至十万人的军队！”
手下倒吸一口凉气。
“而且，”赵无痕继续说，“林不凡今天展示的只是最低阶的飞剑。如果他把这套体系应用到更高阶的法器上呢？应用到丹药、符箓、阵法上呢？”
他不敢想下去。
“那我们……”手下迟疑道，“要不要提前动手？趁他们还没发展起来——”
“晚了。”赵无痕苦笑，“三天前，也许还有机会。但现在，天机阁已经和那些‘玩家’深度绑定。我们动手，就是和成千上万的不死之身为敌。”
他想起三天前离开时，看到的那些玩家眼中的光芒。
那不是对Npc的服从，而是对“可能性”的狂热。
“等吧。”赵无痕起身，走到舷窗前，看向青云山方向，“等那七个难题的答案。如果林不凡真的能解出来……”
他顿了顿，声音低沉：
“那凌霄殿，恐怕要重新考虑，是继续做敌人，还是……做朋友了。”
飞舟在云层中穿行，向着凌霄殿方向驶去。
而青云山上，天机阁的灯火，今夜格外明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