监察使团离开的第二天，天机阁恢复了往日的繁忙。
山门前的广场上，任务发布栏前挤满了玩家。炼器坊、炼丹房、灵膳堂处处热火朝天。新一批“标准化飞剑”刚上架就被抢购一空，排队领取宗门币兑换灵石的人从内堂一直排到山门外。
表面上看，一切如常。
但姬小悠敏锐地察觉到，气氛有些不对。
她在灵通商会的柜台后清算账目，耳朵却竖得老高，听着玩家们的交谈。
“听说了吗？昨天那帮Npc是来查水表的。”
“废话，那么大阵仗谁看不见？话说回来，林前辈真怂啊，直接跪了。”
“跪啥？那是战略性妥协懂不懂？真要硬刚，天机阁分分钟被灭门。”
“我看就是怂。什么隐世高人，什么天机老人，都是假的吧？”
“啧，你这么一说……确实有点假。化神大佬哪有那么好说话？”
玩家们的议论声中，不满的情绪在发酵。
姬小悠皱了皱眉，正想开口引导，却见一个熟悉的Id从人群中挤了出来。
肝帝狂魔。
这位天机阁的首席“打工皇帝”脸色很难看，径直走向任务发布栏。他扫了一眼今日任务，眉头拧成了疙瘩。
“怎么全是日常？”他转头问旁边的执事Npc，“大型团队任务呢？秘境探索呢？上个月的‘血煞宗余孽清剿’还没完吧？”
执事Npc按照预设程序回答：“宗门近日整顿，高级任务暂缓发布。请道友耐心等候通知。”
“等候？我等的经验值都要掉光了！”肝帝狂魔提高了音量，“还有，贡献点兑换比例怎么回事？昨天还是1：10，今天就变成1：8了？”
这话一出，周围的玩家都看了过来。
贡献点兑换比例是天机阁经济系统的核心。玩家完成任务获得贡献点，可以兑换灵石、装备、丹药，甚至特殊权限。比例下降，意味着同样的付出，收益缩水了。
“真的假的？我看看……卧槽，真变成1：8了！”
“不光是兑换比例，任务奖励也缩水了。昨天‘采集百年朱果’还给500贡献，今天只剩400。”
“这是要坑爹啊！”
不满迅速蔓延。
姬小悠放下账本，快步走过去。她笑着打圆场：“各位道友别急，可能是系统临时调整。我去问问阁主——”
“问什么问？”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她。
众人回头，是冷月无声。
这位全服知名的战斗玩家抱着剑站在人群外，眼神淡漠：“林不凡被七大宗门吓破了胆，现在开始削减玩家福利，很正常。”
“你什么意思？”肝帝狂魔转身。
“字面意思。”冷月无声说，“昨天那场戏我看得清清楚楚。林不凡在七大宗门面前装孙子，又是赔罪又是立誓。现在压力来了，自然要从我们这些‘韭菜’身上找补。”
这话太直接，直接到周围的Npc执事都变了脸色。
但玩家们却沉默了。
因为冷月无声说的，正是他们心里想的。
天机阁的技术、资源、任务系统，一直是玩家们快速升级的保障。但现在，这个保障动摇了。
“你们有没有想过，”冷月无声继续说，“林不凡为什么要建天机阁？为什么要给我们这么多好处？”
他环视众人：“因为他需要我们。需要我们帮他收集资源，需要我们用命去填副本，需要我们给他续命。”
“现在他自身难保了，还会在乎我们吗？”
广场上一片死寂。
这番话像一盆冷水，浇醒了沉浸在“仙侠网游”中的玩家们。
是啊，林不凡只是个Npc，一个有着生存需求的Npc。他所有的“善意”，所有的“机缘”，本质上都是交易。
现在交易的天平倾斜了。
“那……那我们怎么办？”一个萌新玩家小声问。
冷月无声沉默片刻，吐出两个字：
“抗议。”
半个时辰后，天机阁主殿。
林不凡正在听取墨长老关于“暗网”架构的汇报，殿外突然传来喧哗声。
“阁主！阁主不好了！”一名弟子慌慌张张跑进来，“玩家们……玩家们聚集在广场上，说要抗议！”
“抗议？”林不凡挑眉。
他走到窗前，向下望去。
主殿前的广场上，已经聚集了上千名玩家。他们举着临时制作的牌子，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：
【还我贡献点比例！】
【拒绝任务缩水！】
【我们要公平！】
【林不凡出来解释！】
口号声此起彼伏。
更让林不凡意外的是，抗议队伍的组织性很强。前排是战斗玩家组成的“防线”，中间是生活玩家举牌子喊口号，后排还有治疗玩家随时准备复活。
俨然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。
“谁组织的？”林不凡问。
“是……是冷月无声和肝帝狂魔。”弟子回答，“他们两个牵头，还有很多高阶玩家响应。”
墨长老走到林不凡身边，皱眉道：“阁主，要不要镇压？用护山大阵驱散——”
“不。”林不凡摇头，“玩家抗议，不能硬来。”
他太了解玩家了。
第四天灾的本质是什么？是不怕死，是追求公平，是“你不给我个说法，我就给你个说法”。
硬碰硬，只会让矛盾激化。到时候玩家集体退游，或者转投其他宗门，天机阁就真完了。
“那怎么办？”墨长老急了，“让他们这么闹下去，宗门威信何在？”
林不凡没有回答。
他盯着广场上的玩家，大脑飞速运转。
抗议的导火索是贡献点比例下降和任务缩水，但深层原因是什么？
是玩家对“林不凡妥协”的不满，是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恐惧，是感觉自己的利益被侵犯了。
要解决这个问题，不能只给点小恩小惠糊弄过去。
必须从根本上，重新建立信任。
“走。”林不凡转身，“去广场。”
“阁主，您亲自去？太危险了！”
“玩家不会真动手。”林不凡说，“他们只是要个说法。给就是了。”
他整理了一下衣袍，推开殿门，走了出去。
当林不凡出现在台阶上时，广场上的喧哗声骤然一静。
上千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。
有愤怒，有怀疑，有期待。
林不凡走下台阶，来到玩家队伍前。他没有用扩音法术，只是用正常的音量开口，但全场都听得清清楚楚。
“各位道友，我是林不凡。”
他环视众人，目光在冷月无声和肝帝狂魔脸上停留片刻。
“关于今日的抗议，我有三点要说。”
“第一，贡献点比例下降和任务奖励调整，属实。原因是我在昨日与七大宗门的谈判中，被迫签订了不平等条约。条约规定，天机阁未来三年的收益，必须上缴三成给七大宗门。”
这话一出，玩家们哗然。
上缴三成？那不等于白打工？
“所以，”林不凡继续说，“我不得不调整内部经济系统，以维持宗门运转。这一点，是我对不住各位。”
他深深一躬。
玩家们愣住了。
他们没想到林不凡会这么直接地承认，还道歉。
“第二，”林不凡直起身，“关于未来的不确定性，我理解各位的担忧。但我可以向各位保证——天机阁绝不会倒。”
他抬起手，指向山门外的世界：“七大宗门以为用条约就能束缚我，用监督就能控制我。但他们错了。”
“天机阁的根基是什么？不是阵法，不是技术，不是资源。”
“是在座的各位。”
林不凡的声音陡然提高：“是在座每一位道友的智慧、勇气和创造力！是你们用双手建起了这座宗门，是你们用汗水浇灌了这片土地，是你们用生命开拓了每一个副本！”
“七大宗门可以拿走我们的灵石，可以限制我们的发展，但他们拿不走我们的精神！”
“只要各位还在，天机阁就在！”
这番话掷地有声。
玩家们面面相觑，情绪开始波动。
“第三，”林不凡放缓语气，“为了表达我的诚意，也为了证明天机阁的决心，我宣布三件事。”
他竖起一根手指：“一、从今日起，启动‘玩家自治委员会’。委员会由玩家投票选出七名代表，有权参与宗门重大决策的讨论，有权监督经济系统的运行，有权对不合理的规则提出修正案。”
自治委员会？
玩家们眼睛亮了。
这意味着他们不再是单纯的“打工仔”，而是有了话语权。
林不凡竖起第二根手指：“二、启动‘贡献点保值计划’。从下个月开始，天机阁将拿出宗门储备灵石的三成，建立‘贡献点稳定基金’。基金将保证贡献点兑换比例不低于1：10，若市场波动导致比例下降，基金将自动补足差额。”
保值计划！
这下连最精明的姬小悠都震惊了。
这意味着林不凡在用整个宗门的储备，为玩家的利益兜底。
“三，”林不凡竖起第三根手指，“启动‘技术开放日’。从本周开始，每周六，天机阁将开放部分核心技术，供所有玩家免费学习。包括但不限于：标准化炼器基础、灵膳原理入门、基础阵法解析。”
他看向众人：“我知道，很多道友加入天机阁，不只是为了做任务赚贡献，更是为了学习技术，提升自己。”
“以前，这些技术被垄断，被限制。但从今天开始，我放开。”
“因为我相信，只有当每一个人都强大起来，天机阁才能真正强大。”
广场上一片寂静。
玩家们看着台阶上那个身影，心中的不满、怀疑、愤怒，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。
林不凡说的是真的吗？
他会兑现承诺吗？
不知道。
但至少，他给了说法，给了诚意，给了希望。
“林前辈，”肝帝狂魔突然开口，“自治委员会的选举，怎么搞？”
“玩家自行组织，天机阁只提供场地和公证。”林不凡回答，“规则由你们定，人选由你们选。选出来的代表，我将亲自授予权限令牌。”
冷月无声盯着林不凡：“技术开放日，真的免费？”
“免费。”林不凡点头，“但有个前提——学成之后，必须在天机阁体系内服务至少三个月。三个月后，去留自由。”
“为什么是三个月？”
“因为我需要时间，验证这套模式是否可行。”林不凡坦然道，“如果三个月后，天机阁倒了，你们自然自由。如果天机阁还在，我希望你们留下，不是因为条约，不是因为束缚，而是因为——这里值得留下。”
他再次看向所有人：“我不奢求各位立刻相信我。但我恳请各位，给我三个月时间。”
“三个月，看我的承诺是否兑现。”
“三个月，看天机阁是否真的在改变。”
“三个月后，如果各位还是觉得我林不凡不配做这个阁主，不配领导天机阁——”
他顿了顿，一字一句：
“我自愿退位，将阁主之位，让给玩家自治委员会选出的新领袖。”
这话彻底点燃了全场。
退位让贤？Npc主动让权给玩家？
这在整个《玄天问道》的游戏史上，闻所未闻！
“林前辈……”姬小悠站在人群后，喃喃自语，“您这是……在赌啊。”
林不凡确实是赌。
赌玩家对“自治”的渴望，赌玩家对“公平”的追求，赌玩家对“可能性”的好奇。
更重要的是，赌他自己能在三个月内，完成那场真正的变革。
广场上的玩家开始交头接耳。
抗议的队伍松动了。
举着的牌子慢慢放下，喊着的口号渐渐停歇。
冷月无声和肝帝狂魔对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复杂。
“你怎么看？”肝帝狂魔低声问。
“他说的是真话。”冷月无声沉默片刻，“至少，大部分是真话。”
“那……”
“给他三个月。”冷月无声转身，“如果三个月后，他食言了——”
他没有说下去。
但眼神里的寒意，说明了一切。
抗议最终和平收场。
玩家们散去时，脸上的愤怒已经转为期待和好奇。他们在讨论自治委员会的选举规则，在规划技术开放日要学什么，在计算贡献点保值计划能带来多少收益。
林不凡站在台阶上，看着人群散去，长长舒了口气。
“阁主，您真的要让权？”墨长老走过来，忧心忡忡。
“必要时，让。”林不凡说，“但墨长老，你信不信，三个月后，就算我主动让，玩家也不会要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因为到那时，”林不凡转身，看向主殿深处，“天机阁将不再是现在的天机阁。而我林不凡，也不再是现在的林不凡。”
他走进大殿，留下墨长老一脸茫然。
当夜，天机阁论坛炸了。
抗议事件的全程被玩家录下来发到网上，点击量瞬间破百万。
《惊天逆转！Npc林不凡宣布玩家自治！》
《技术开放日！免费学核心技能！》
《贡献点保值计划详解——你的贡献点再也不会贬值了！》
《林不凡：三个月后若我不配，自愿退位让贤》
一个个标题党帖子刷屏，评论区更是热火朝天。
“我靠，这Npc成精了吧？”
“让权给玩家？这什么神仙剧情？”
“技术开放日真的假的？我要学炼器！”
“三个月……有点意思。我决定留下了，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来。”
“冷月大佬都表态了，应该靠谱。”
而在这些讨论中，一个不起眼的帖子悄然出现：
【技术分析：林不凡的三步棋——以退为进的高明策略】
发帖人：诸葛暗。
帖子里详细分析了林不凡今日言行的深层逻辑：
1. 承认错误，降低对立情绪——心理学上的“共情效应”。
2. 给出实际利益（自治、保值、技术），转移矛盾焦点——管理学上的“需求层次满足”。
3. 设置三个月期限，制造紧迫感和期待感——营销学上的“限时承诺”。
结论：林不凡的每一步都是精心设计的。他不是被动妥协，而是主动布局。
最后一句总结，让所有看到帖子的人心头一震：
“诸位，我们可能正在见证一个史上最聪明的Npc，如何用玩家的规则，反过来掌控玩家。”
“三个月？那不是什么考验期。”
“那是林不凡给自己设定的，颠覆整个游戏世界的，倒计时。”
主殿密室。
林不凡看着论坛上诸葛暗的分析帖，笑了笑。
“聪明人。”
他关掉面板，走到窗前。
夜色中，天机阁的灯火依旧通明。但今夜的灯火，与昨夜不同。
昨夜，是危机暂时解除的喘息。
今夜，是新的征程开始的号角。
“阁主，”姬小悠走进来，“玩家自治委员会的选举方案，初稿出来了。您要看看吗？”
“不用。”林不凡摆手，“我说过，规则由他们定，人选由他们选。天机阁只做一件事——”
他转身，眼中倒映着灯火：
“在他们选出的规则上，搭建一个更大的舞台。”
“一个足够容纳所有玩家梦想的，新世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