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砚舟的手指动了一下。
掌心里的血纹戒突然发出一声脆响,像是冰面裂开。他没抬头,也没看怀里的药箱,只是觉得胸口一闷,像有根烧红的铁丝从心口穿过去。
左臂的鳞片还在往上爬,已经盖住了半边脖子。皮肤底下那股东西游得更快了,一跳一跳地往脑子钻。
戒指又响了一次,这次是整圈崩开。碎片扎进肉里,不疼,反而有点暖,像小时候母亲给他贴膏药时那种温热。
眼前一黑。
等他再看清的时候,雨已经落下来了。
不是现在的陵墓,也不是刚才的火光。他站在一条泥路上,两边是老宅的墙。雨水顺着屋檐往下砸,打得青石板啪啪响。一把黑伞倒在地上,伞骨断了一根,歪着。
有个女人背对着他,穿着素色裙子,长发湿透贴在背上。她正用力把一个小男孩往地道口推。
那孩子哭着不肯进去,被她猛地塞了进去。
“砚舟,活下去!”她的声音压得很低,但字字清楚,“别让血纹吞噬你!它不是力量,是诅咒……也是钥匙。”
陈砚舟站在原地,喉咙发紧。他知道那是谁。
可他动不了,只能看着那个背影转身,朝着起火的屋子跑回去。火光映在她脸上,一闪就没了。
画面晃了一下。
他又看见父亲躺在地上,胸口全是血。一只手伸出来,攥着半块龙纹令。那只手很熟,是他自己的手,可他又清楚地知道,那是很多年前的事。
父亲嘴唇动了动,声音断断续续:“孩子……这东西……毁不掉……只能传承……”
话没说完,火塌了下来。
陈砚舟想喊,喊不出来。他只能看着,一遍遍地看着。
黑暗再闪。
一个男人站在高台上,穿紫金色长袍,手里拿着折扇。他低头看着祭坛,嘴角动了动。
“我们才是同类,陈砚舟。”他说,“你逃不掉的,血纹选中的人,终将成龙。”
陈砚舟猛地喘了口气,整个人抖了一下。
他回来了。还是坐在废墟里,药箱还在腿上,忘忧散的瓶子露在外面。左臂的鳞片已经不动了,但皮肤下的东西还在走,一下一下,像心跳。
他低头看着掌心。血纹戒碎了,几片嵌在肉里,渗出血丝。那血不是红色的,是暗青色,流到手腕就干了。
母亲的声音还在耳朵里回。
“活下去……别让它吞噬你。”
他张了张嘴,没出声。可这三个字在他脑子里转,越转越清楚。
他忽然想起一件事。
那天在冷宫,老太监临死前哼的歌,调子和母亲说话的尾音一样。那时候他没注意,只当是巧合。
现在想来,根本不是什么童谣。那是血脉里的东西,传下来的。
他又看了眼药箱。
边角那道划痕还在。是他送药水那天蹭的。苏怀镜当时说了句“你下次小心点”,然后低头整理针囊。
他记得。
他也记得实验室里她蹲在地上捡玻璃渣的样子。白衬衫袖口沾了墨水,手划破了也不管。
她说要他赔十瓶药水。
他真的送了三个月。
每周一瓶,从没迟到。
这些事不是任务,也不是系统提示。是他自己记得的。
血纹想把他变成容器,变成龙,变成杀人的工具。可母亲说它是钥匙。
钥匙干什么用?
开门。
他忽然想到密道的位置。当年母亲推他进去的那个地道,方向和眼下这个陵墓通道完全一样。连入口的石砖排列,都对得上。
这不是巧合。
这是早就安排好的路。
血纹戒的碎片在掌心发烫,越来越热。他感觉脑子里又有画面要冲出来,可这次他没躲。
他盯着眼前的地面,低声说:“我不是为了复仇活着的。”
声音很小,像是说给自己听。
“我是为了不变成怪物。”
话一出口,胸口那股灼烧感突然停了半秒。左臂的鳞片微微颤了一下,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。
他没动,也不敢动。怕一动,这点清明就没了。
远处又有脚步声,比之前更密。金属碰撞的声音,还有火把烧柴的噼啪声。清武司的人快到了。
他没抬头。
可他知道,自己不能死在这里。
也不能疯在这里。
母亲把他推进密道,不是为了让他最后变成一头吃人的龙。父亲死前攥着龙纹令,也不是为了让这东西继续传下去,害更多人。
陆玄冥说他们是同类。
可他们不一样。
他慢慢抬起右手,摸了摸药箱的盖子。
指尖碰到瓷瓶,冰凉。
忘忧散。
如果他吃了,是不是就能忘了这些事?忘了母亲的脸,忘了苏怀镜跑进火光里的背影?
他手指顿了顿,没打开。
他不能忘。
忘了,就真的输了。
血纹又开始动了。这次是从心脏往外爬,一路延伸到右臂。皮肤下鼓起一道棱,像蛇在皮下往前顶。
他咬住牙,没叫出声。
记忆一片片翻出来。
父亲教他写字,写的是“守”字。母亲在旁边笑,说他笔太重,纸都戳破了。
书院师兄递给他一份资料,说“这个课题你能拿奖”。结果第二天他就被诬陷作弊。
张猛在篮球场撞他肩膀,笑着说“你今天手感不错啊”,眼神却像刀子。
李存功批改作业,在页脚画了个小剑,他一直以为是随手涂鸦,后来才发现那是地图标记。
老太监敲茶杯盖,三下是危险,七下是可以信。
卖药翁称药时多给三钱,说是“图个吉利”。
守龙人在地上画龙,画完就踩碎,说“龙不该活在人间”。
这些事都不是偶然。
每个人都在告诉他什么,用他们的方式。
他一直没懂。
现在懂了。
血纹不是终点,是过程。
它要的不是毁灭,是选择。
他缓缓闭上眼。
再睁开时,右眼已经泛起红光。可他的目光没乱,稳稳地落在前方。
嘴里还在念那句话:“活下去……不是为了复仇,是为了不变成怪物。”
一遍,两遍,三遍。
每一次,体内的躁动就弱一分。
他知道撑不了太久。
血纹完整度已经逼近极限,身体随时会失控。可他还有一口气在,还有一丝念头没断。
他不能死。
也不能疯。
他得走完这条路。
不是为了当什么斩龙者,也不是为了替谁报仇。
是为了对得起那些替他死的人。
为了对得起那个下雨天,把他推进密道的女人。
他慢慢把手伸进药箱,没碰瓷瓶,而是摸到了最底层的一包药粉。苏怀镜塞进去的,标签上写着“镇脉散”。
能延缓血纹扩散,但只有一次效果。
他没急着用。
现在还不是时候。
他靠着石壁,一点一点挪动身子。左臂已经完全僵了,像块石头吊在身上。可他还是把自己撑了起来,背贴着墙,慢慢站直。
腿在抖。
可他站住了。
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,火光照亮了通道口的残垣。
他没退。
也没喊。
只是抬起右手,抹了把脸上的血和汗,然后握紧了药箱。
下一秒,他迈出一步。
脚踩在碎石上,发出一声轻响。
他走起来了。
一步,两步。
每走一步,体内的东西就撞一次。可他没停。
他知道前面是死路,也知道清武司的人马上就要到。
可他还活着。
只要还活着,就还能做一件事。
——走完她没走完的路。
他走到倒塌的石碑前,停下。
那里压着半截银针,火光熄灭前闪了一下。
他蹲下去,伸手把它捡起来。
针身冰凉,角度偏左七分。
是她常用的封穴手法。
他把银针攥进手心,和碎掉的血纹戒混在一起。
然后他抬起头,看向通道深处。
那里漆黑一片,什么都看不见。
可他知道,路就在里面。
他迈步往前。
左臂的鳞片突然剧烈起伏,像是要炸开。他闷哼一声,差点跪下去,硬是用膝盖顶住石壁撑住了。
他喘着气,没回头。
也没停下。
再走一步。
又一步。
他的影子被身后微弱的光拉得很长,斜斜地投在墙上。
像一把出鞘的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