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百张孩子的脸在血泊里翻涌,挤在一起,全都睁着眼。
陈砚舟的手还搭在棺盖上,指尖发麻。那股冷意不是从外面来的,是从骨头里往外爬的。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慢了一拍,又一拍,像是被人按住了喉咙,却发不出声音。
苏怀镜抓住他胳膊:“你脸色不对。”
他没动,也没答话。只是把左手慢慢收回来,看着血纹戒在昏光下泛着暗红的光,像一块凝固的血痂。
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会怎么样。那些声音不会停,那三百个孩子也不会散。他会变成下一个躺在水晶棺里的人,心识不灭,身体不动,等几十年后有人来唤醒他。
可他还不能停。
他咬住牙,抬起手,将戒指重新套进无名指。
咔。
一声轻响,像是锁扣合上。紧接着,一股冰线顺着手指往手臂里钻,一路冲上脑袋。他眼前一黑,膝盖一软,差点跪下去。
“系统提示:检测到高危血纹活性,启动封印程序……记忆剥离开始。”
声音是机械的,没有情绪。可这句话落下的瞬间,陈砚舟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断了。
不是疼,也不是晕。就像一本书,被人一页页撕走,你还记得封面,却想不起中间写了什么。
他扶住棺沿,喘了口气。
“怎么了?”苏怀镜问。
“没事。”他说,“就是……有点头重。”
她盯着他。他的眼神不太对,空了一块似的,不像刚才那样亮。
“你还记得我们现在在哪吗?”
“陵墓。”他说,“皇族的。”
“我们怎么进来的?”
“用戒指开的门。”
“谁给的地图?”
他顿了一下。
“……陆玄冥。”
“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?”
他又停了几秒。
“紫金袍子,拿扇子。”他说,“说话遮半张脸。”
苏怀镜松了口气。还好,关键信息还在。
但她知道不对劲。他的反应太慢了,像一台卡顿的机器。
她伸手探他脉搏,发现跳得极稳,稳得反常。这不是正常人的脉象,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,强行拉平的节奏。
“你刚才说要压制血纹。”她低声问,“代价是什么?”
陈砚舟摇头:“我不知道。但我觉得……我丢了些东西。”
话音刚落,耳边响起一个声音:
“记忆剥离完成。当前剩余记忆:十五年。”
他猛地抬头,四下看。
“谁在说话?”
“没人。”苏怀镜握住他手腕,“是你体内的系统。”
“它说……我只剩十五年记忆?”
“应该是。”她看着他,“你十八岁以后的事,可能记不清了。”
陈砚舟站在原地,试着回想昨天的事。学生会、课堂、实验室、黑伞、钢笔……这些词都还在,可它们连不成画面。
他想不起自己上周吃了什么,想不起昨天穿的是哪件衬衫,甚至想不起母亲失踪前那个雨夜,她最后说了什么。
他只记得她走了,门关上,雨很大。
“我忘了什么?”他喃喃道。
苏怀镜看着他失焦的眼睛,忽然开口:“你忘了……我们第一次见面时,你打翻了我的实验瓶。”
陈砚舟皱眉。
“那天下着雨,你在走廊跑得太急,撞到我。”她说,“我手里拿着一瓶药水,紫色的,摔在地上碎了。”
他没反应。
“你说对不起,然后蹲下来捡玻璃。”她的声音低了些,“我说要你赔十瓶。”
他依旧沉默。
“你真的每周末都送来。”她笑了笑,眼眶有点湿,“整整三个月,一瓶没少。”
陈砚舟的手指动了一下。
他不记得这事。但他记得那种感觉——走廊湿滑,风从窗缝灌进来,药水的味道刺鼻,女孩站在那儿,没骂他,只是叹了口气。
“后来呢?”他问。
“后来你问我,为什么不用便宜的替代品。”她说,“我说那是毒理实验的关键试剂,差一点浓度都不行。”
“你怎么回答的?”
“我说……‘规矩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但如果人人都破例,那就没规矩了。’”
陈砚舟愣了一下。
这话……好像是他说的?
他低头看手,发现掌心还有点划痕,旧的,几乎看不出来。可能是那天捡玻璃留下的。
“你当时说得特别认真。”苏怀镜看着他,“像个傻子。”
他嘴角抽了抽,想笑,却笑不出来。
脑子里还是空的。
他试图调出系统界面,想找找有没有备份记录。可屏幕上跳出一行字:
【部分日志加密,需情感密钥解锁】
下面还有个小字提示:与重要之人共同经历的记忆片段可激活解密。
他看向苏怀镜。
“什么叫情感密钥?”
“大概就是……”她顿了顿,“只有我记得,你也记得的事。”
“比如打翻药瓶?”
“比如你送药的时候,顺便带了盒饼干。”她低头,“说是怕我做实验饿着。”
陈砚舟怔住。
他真这么做过?
他完全不记得了。
可她说得那么自然,一点都不像编的。
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——有些事他忘了,但她没忘。只要她在,那些事就还没彻底消失。
“我还剩多少时间?”他问。
“不知道。”她说,“但我知道,你没忘的事,才是真正属于你的。”
他低头看着戒指。
封印还在运行,血纹安静下来,龙鳞纹也退回小臂以下。身体轻松了,脑子却更沉。
三年校园生活,三十场篮球赛,五次学生会竞选,两次校草评选……全没了。
可他记得她站在实验室门口的样子,记得她说话时总爱转银针,记得她闻到血腥味会皱眉。
这些没丢。
“那就够了。”他说,“只要还能认出你,我就还没丢。”
苏怀镜没说话,只是把手伸进药箱,取出一枚银针,轻轻扎进他后颈。
一丝凉意窜上来,像是把散掉的神拉回来一点。
“你别乱动。”她说,“我现在得当两个人用。”
他点点头。
就在这时,地面微微震了一下。
不是地震,是脚步声。很远,但很多。
“御林军。”苏怀镜皱眉,“他们找到入口了。”
陈砚舟抬眼看向石门方向。
通道漆黑,听不到声音,但他能感觉到震动在变密。一队人正在靠近,装备沉重,步伐整齐。
他握紧黑伞,伞骨发出轻微响动。
“还能打吗?”她问。
“不知道。”他说,“但我得试试。”
他往前走了一步,脚踩在那滩暗红液体上。水面晃了一下,映出他的脸。
不是一张脸。
是三百张。
孩子的眼睛盯着他,嘴一张一合,却没有声音。
他没退。
他站在那里,看着水里的脸,慢慢抬起左手,把袖子卷到肩膀。
龙鳞纹还在,但不再游动。它们像刻上去的,静止着,等待下一次觉醒。
苏怀镜站到他身边,银针夹在指间。
“待会他们进来,你负责中间。”她说,“我清两翼。”
“好。”
“别逞强。”
“我不逞强。”
“那你答应我一件事。”
“你说。”
“要是撑不住,就喊我名字。”
他看了她一眼。
“苏怀镜。”
“嗯。”
“我喊你,你就得回头。”
“废话。”她说,“我不回头谁救你?”
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,震动传到脚底。
陈砚舟握紧伞柄,指节发白。
水面上,三百张孩子的脸缓缓闭上了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