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百张孩子的脸在血泊里盯着他。
陈砚舟猛地抽回手,脚下一滑差点跪倒。那滩红水还在动,像有东西在底下爬,可他顾不上看。脑袋里嗡嗡响,全是哭声,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。
苏怀镜一把扶住他肩膀,银针扎进后颈。一股凉意窜上来,那些声音退了半步。
“别硬撑。”她说,“你快被拉进去了。”
他没说话,喘了几口气,抬眼再看水晶棺。
少年闭着眼,呼吸平稳,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。可陈砚舟知道不对——那张脸,太熟了。
不是像谁,是根本就是。
“这人……”他喉咙发干,“长得跟老太监一模一样。”
苏怀镜回头看了他一眼,没急着反驳。她转身走到墙角,从一堆碎纸里翻出一本残册,封皮掉了大半,只剩几个字还能认:“守龙人录”。
她吹掉灰,翻开第一页。
“壬辰年三月十七,血祭启。”她念出来,“三百孩童入地宫,唯一人活,封于水晶柩,命格与龙脉同频,称‘守龙人’。”
停了一下,她继续读:“其貌停滞,心识不灭。待血脉共鸣者至,则灵台自开。”
陈砚舟站在原地没动。
“等等。”他说,“你是说,这人就是老太监?可老太监在冷宫住了几十年,瘸腿缺指,年纪都六十多了……”
“不是他变成了这样。”苏怀镜合上册子,“是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。这具身体藏在这里,而他在外面用另一副躯壳活着。”
“分身?”
“不止是分身。”她走近棺材,“你看他的血纹。别人的都是刺上去的,他的长在皮肉里,和骨头连着。这不是实验成功,是天生如此。”
陈砚舟低头看自己手臂。
旧疤的位置开始发热,皮肤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游走。他卷起袖子,一条细线般的纹路正从手腕往上爬,颜色比之前更深,边缘泛着金属光泽。
“这叫龙鳞纹。”苏怀镜声音低了些,“守龙人的标志。他们不是容器,是锁。用自己的命压住龙脉暴动。”
陈砚舟忽然笑了下。
“所以老太监天天敲茶杯盖,三下是危险,七下是信任……他不是装疯卖傻,是在跟这人说话?”
“对。”
“那他说我娘留下的疤是皇族诅咒……也不是胡话?”
“是实话。”
两人同时沉默。
棺中的少年依旧安静躺着,脸上没有表情。可就在这一刻,陈砚舟觉得对方好像一直在听。
他走回棺边,伸手按在符文凹槽上。
血纹戒贴着皮肤发烫,刚碰到底面,整块棺盖亮了起来。蓝光顺着纹路蔓延,像是回应某种召唤。
少年嘴唇微动。
一道声音直接钻进脑子:
“我不是容器。”
陈砚舟浑身一震。
“我是守门人。”
画面涌进来——
一间破屋,冬天,雪从屋顶漏下来。一个老头坐在桌边,手里拿着茶碗,盖子轻轻敲了三下。门外有脚步声,他立刻缩脖子装睡。
下一幕,皇宫角落,同一个老头被拖进暗室,刀光一闪,惨叫卡在喉咙里。
再下一幕,他瘸着腿走在冷宫石道上,右手小指没了,腰间挂着九个药瓶,嘴里哼着歌。
歌的内容是:
“雨落三更天,血书换十年。
龙醒门前立,儿莫走我前。”
陈砚舟猛地睁眼。
这首歌……他娘失踪前夜,哼的就是这个调。
“你们叫他老太监。”那声音继续说,“可他是我留在外头的眼睛。三十年来,他替我看龙脉动静,替我等一个人。”
“等谁?”
“等你。”
苏怀镜皱眉:“你是说,陈砚舟才是那个‘血脉共鸣者’?”
“他是守龙人最后的血。”
陈砚舟低头看自己手臂。
龙鳞纹已经爬上小臂,摸上去不像皮肤,倒像一层薄铁。他用力掐了一下,没感觉疼。
“如果我是后裔……”他问,“为什么我能活到现在?那些孩子都被杀了,就为了通龙脉。”
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:
“因为你母亲改写了命格。”
脑子里又闪出画面——
女人穿着素衣,坐在灯下写信,手指割破,血滴在纸上。她把一封信塞进儿子衣领,抱着他哭了一声,然后推开房门走进大雨。
信上写着四个字:血纹现,天下劫。
“她是前朝公主。”少年说,“也是最后一个愿意守护契约的人。她用自己的血封住你的觉醒,换来你十八年平凡人生。”
陈砚舟站着不动。
原来那三年假装学生会干部,假装校草,每晚偷偷研究《血经残卷》,都不是白熬的。他以为自己在逃命,其实一直在往回走。
“所以我不算被选中。”他低声说,“我是回来的。”
苏怀镜看着他:“你现在怎么办?”
他没答,而是抬起左手,把血纹戒对准棺盖上的凹槽。
咔的一声,严丝合缝。
整具水晶棺缓缓升起,离地三寸,蓝光转为金黄。棺内雾气散开,少年的脸更清晰了。睫毛颤了一下,像是要睁眼。
陈砚舟突然问:“如果我是守龙人血脉,那我是不是也得死?像你一样,被关在这里,等下一个继承人?”
少年终于开口。
不是声音,是意念。
“你可以选择。”
“要么成为新锁,镇压龙脉。”
“要么打破它。”
“但一旦动手,你就再也回不去从前的生活。”
陈砚舟笑了。
“我早就没回头路了。”
他转头看苏怀镜:“你说呢?”
她盯着那张年轻的脸,半天才说:“你要是变成他那样,躺在这里五十年不动,我会把你砸了。”
陈砚舟咧嘴:“那我就不躺。”
他伸手想碰棺壁,指尖刚触到表面,手臂上的龙鳞纹突然剧烈跳动。一股热流冲上头顶,眼前黑了一下。
耳边响起茶碗盖敲桌子的声音。
一下,两下……
接着是七下。
清清楚楚,像是有人在他脑子里敲。
苏怀镜抓住他胳膊:“你怎么了?”
“没事。”他甩了甩头,“老太监在跟我说话。”
“现在?”
“一直都在。”
他盯着棺中少年,慢慢卷起另一边袖子。两条手臂的纹路开始同步移动,像两条蛇在皮下爬行。旧疤完全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密布的鳞状纹路,一直延伸到肩膀。
“我不是容器。”他说,“我是守龙人的后代。”
“我娘骗了所有人,包括皇帝。”
“她让我活得像个普通人,就是为了等这一天。”
苏怀镜看着他,忽然伸手摸了摸他手腕。
“疼吗?”
“不疼。”
“那你怕不怕?”
他摇头。
“我只是觉得……”他顿了顿,“我终于知道我是谁了。”
话音刚落,棺中少年睁开了眼。
纯黑色的瞳孔,没有眼白,像两个深洞。可就在那一瞬,陈砚舟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模样——站在雨里,手里攥着伞,身后是烧塌的老屋。
画面一闪即逝。
少年闭上眼,呼吸如初,仿佛从未醒来。
但陈砚舟没退。
他站在原地,手还搭在棺盖上,龙鳞纹在皮肤下不停跳动,像是要冲破皮肉。
苏怀镜走到他身边,低声说:“他不是人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那你还要问?”
“因为我想知道。”他慢慢抬起头,“我是不是也是个容器?是不是有一天,也会变成这样,躺在棺材里,等别人来唤醒?”
苏怀镜没说话。
就在这时,那滩暗红液体终于爬到了棺材底下,汇成一小滩。液体表面起了波纹,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下面钻出来。
陈砚舟低头看去。
那一滩红里,映出的不是他的脸。
是三百张孩子的脸,挤在一起,全都睁着眼,盯着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