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槎在死寂中航行了整整一炷香时间。
直到那苍灰色的巨大身影彻底消失在浓雾深处，直到海面上最后一圈涟漪归于平静，船上的修士们才仿佛从一场惊心动魄的梦境中苏醒过来。
“结、结束了？”有人颤抖着问。
没有人回答。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刚才那一幕带来的震撼中——面对一头被邪秽侵蚀、狂暴到连金乌剑派都束手无策的上古雷兽，那个青衣修士只是凌空而立，诵念了几句古老经文，便让凶兽俯首、雷霆归静！
这已不是“实力强大”可以形容的范畴。那是一种近乎“规则”层面的压制，一种触及世界本源的权能！
“陈……陈前辈……”林素素抱着白角猊，声音发颤，眼中却闪着近乎崇拜的光，“您刚才念的……是传说中的《山海古经》吗？”
陈霄从空中落回星槎甲板，脸色略显苍白，却依旧平静：“算是。”
轻描淡写的两个字，却在众人心中掀起更大波澜。《山海古经》！那是比东荒海阁收藏的《东海诸神纪略》更加古老、更加神秘的存在！据说其中记载着天地初开时的真实历史，以及万物真名！可这等典籍，不是早就失传了吗？
金乌剑派的三名弟子此刻聚在船尾，脸色阴沉如水。为首那名金丹中期弟子死死盯着陈霄的背影，拳头攥得指节发白。刚才他们引以为傲的纯阳剑元，在夔牛的污染雷力面前不堪一击，而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散修，却凭几句经文就解决了危机！这对比太过刺眼，让向来心高气傲的金乌剑派弟子如何能忍？
“楚师兄说过要留意此人……”另一名弟子压低声音，“现在看来，此人比预想的还要棘手。那古经真名之力，对我派的‘日神剑道’恐怕有克制之效。”
“闭嘴。”金丹中期弟子冷声道，“不过是些旁门左道。等到了残雾海深处，再让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剑修手段。”
话虽如此，三人看向陈霄的目光中，忌惮之色却怎么也藏不住。
陈霄对这些议论恍若未闻。他回到舱室，闭目调息。刚才那一番“真名诵念”，消耗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大。《大荒东经》的篇章虽因龙鱼之鳞共鸣而显化，但要引动其中的“真名之力”，需要消耗的不仅是灵力，更是心神与某种“权柄认可”。
若非他已点亮三卷山经、凝结特殊金丹，又与龙鱼之鳞建立了联系，恐怕根本无法完成刚才的诵念。
“你怎么样？”苏璃递过一枚温养神魂的丹药。
“无碍。”陈霄服下丹药，感受着药力在经脉中化开，“只是这《大荒东经》的权柄，比我想象的更加沉重。每一次动用，都像是在撬动天地法则本身。”
苏璃沉吟道：“但那效果也是惊人的。我看那夔牛最后离开时，眼中已恢复清明，你甚至净化了它体内的部分污染。”
陈霄点头，心中却无多少欣喜。一头夔牛被侵蚀，可以净化；可如果汤谷中的扶桑木、甘渊之水也被污染了呢？如果伪日金乌的力量已经渗透到那片上古圣地的核心呢？单凭他一人，又能净化多少？
正思索间，识海中忽然传来异动。
无字天书自行翻开，停留在《大荒东经》的篇章。刚才显化的那幅“海图”虚影旁，缓缓浮现出一行新的文字：
“流波山夔牛，收录完成。”
紧接着，海图中代表“流波山”的区域亮起微光。光芒中，夔牛的虚影缓缓成型——苍灰色的身躯，无角独足，周身蓝紫色雷纹流转，双目澄澈如日月。与之前所见被污染的状态截然不同，这才是夔牛本来的模样！
“这是……”陈霄心中一动。
图鉴之下，又有文字浮现：
“夔牛，东海雷兽，秉雷霆精华而生。其光如日月，其声如雷，出入水则必风雨。收录者获赐神通——【雷音】。”
几乎在文字显现的同时，一股玄奥的信息洪流涌入陈霄识海！
那不是功法口诀，也不是法术招式，而是一种近乎“本能”的认知——关于雷霆的本质，关于声音的频率，关于如何将灵力震荡转化为穿透一切、涤荡邪秽的“雷音”！
陈霄闭目消化着这股信息。他“看”到了雷霆在云层中酝酿的轨迹，“听”到了雷声在天地间共振的频率，“感受”到了声音化为实质、涤荡污浊的力量运转方式……
不知过了多久，他缓缓睁开眼。
瞳孔深处，似有细碎的蓝紫色电光一闪而逝。
“成了？”苏璃察觉到陈霄气息的微妙变化。
陈霄点头，摊开右手。心念微动，掌心上方三寸处的空气忽然开始高频震颤，发出极轻微的“嗡嗡”声。那声音起初细微，却带着某种穿透力，舱室的墙壁、地板都随之产生共鸣！
林素素怀中的白角猊忽然竖起耳朵，碧蓝的眼睛瞪得溜圆。
陈霄收敛心神，震动停止。他深吸一口气，低声道：“【雷音】，初成。”
这神通与他已有的【玄冥真水】截然不同。玄冥真水重“质”，至阴至纯，可涤荡归藏；而雷音重“势”，以声波为载，震荡渗透，尤其对神魂、邪秽类存在有奇效。更重要的是，他获得的雷音本源是纯净的，与夔牛被污染后那种黑红混杂的暴戾雷力完全不同。
“或许……”陈霄心中升起一个念头，“这纯净雷音，能克制伪日之烬的污染？”
就在这时，星槎忽然再次减速。
“前方有情况！”操纵星槎的海阁执事高声示警。
众人纷纷涌向船头。只见浓雾深处，隐约可见一片巨大的阴影横亘在海面上——不是岛屿，也不是礁石，而是一艘船的残骸！
那残骸长达百丈，船体断裂成三截，表面覆盖着厚厚的藤壶与海藻，显然已沉没多年。但诡异的是，残骸周围的雾气呈现出不正常的淡金色，雾气中隐约有符文光影流转。
“是上古星槎的残骸！”有见识广博的老修士惊呼，“看那船首的星辰晶石，比我们这艘还要大上三倍！这至少是三千年前的古物！”
“雾气中的金色符光……是残存的防护阵法！”另一人激动道，“这种上古阵法，内部往往自成空间，海阁令很可能就藏在里面！”
一时间，所有队伍都蠢蠢欲动。海阁令数量有限，先到先得！
金乌剑派三人对视一眼，率先化作三道金红剑光，直扑残骸！其他队伍见状，哪肯落后，纷纷各展手段跟上。有御剑的，有踏浪的，有召出飞行法器的，场面顿时混乱。
陈霄却没有急着动身。他站在船头，眉心微蹙。
“前辈，我们不进去吗？”林素素有些着急，“海阁令要是被抢光了……”
“等等。”陈霄抬手制止。他盯着那片淡金色雾气，神识仔细感应。无字天书在识海中微微震动，传来警示——那片雾气深处，除了残阵的气息，还有某种更加隐晦、更加危险的波动。
那波动……带着一丝熟悉的灼热与扭曲。
“伪日之烬的残留？”苏璃也感应到了，脸色微变。
“不止。”陈霄摇头，“还有别的东西。”
话音刚落，最先冲进雾气的金乌剑派弟子忽然传来一声惨叫！
只见淡金色雾气中，金红剑光疯狂闪烁，却仿佛陷入泥沼，速度越来越慢。紧接着，雾气深处伸出数十条半透明的金色触须，如同活物般缠向三人！
“是‘阵灵’！这上古残阵孕育出了阵灵！”有人骇然道。
阵灵，是阵法在漫长岁月中吸收天地灵气、自发诞生的灵性存在。它们没有实体，却能在阵法范围内操控一切，威力堪比金丹后期甚至元婴修士！
金乌剑派三人拼命斩击，剑光所过，触须纷纷断裂，但断裂处立刻有新的雾气凝聚，触须再生，无穷无尽！更可怕的是，那些金色触须似乎对纯阳剑光有某种“亲和”，缠上之后竟开始吸收剑光中的灵力，反哺阵法本身！
“这阵法……能吞噬纯阳之力壮大自身！”金丹中期弟子脸色煞白，“退！快退！”
三人狼狈后撤，身上法袍多处破损，显然吃了不小的亏。其他冲到一半的队伍见状，纷纷止步，不敢再进。
淡金色雾气缓缓翻涌，仿佛一头苏醒的巨兽，冷冷“注视”着星槎上的众人。
一时间，海面陷入诡异的寂静。
所有人都明白，想要拿到残骸中的海阁令，就必须先闯过这上古残阵。可连金乌剑派都铩羽而归，谁还有把握？
就在这时，陈霄忽然迈步，走向船头。
“前辈？”林素素下意识拉住他的衣袖。
陈霄回头，对她微微一笑：“无妨。正好试试新得的神通。”
他凌空踏步，走向那片淡金色雾气。身后，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——有期待，有怀疑，有幸灾乐祸。
金乌剑派三人更是死死盯着陈霄，等着看他出丑。
陈霄在雾气边缘停下。他没有立即进入，而是闭上眼睛，仔细感应着雾气中阵灵的波动频率，感应着那些金色触须的灵力运转方式。
三个呼吸后，他睁开眼。
嘴唇微张，吐出一个音节。
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，没有耀眼的雷光。只有一道无形无质、却让所有人心神震颤的“声音”，以陈霄为中心，向着淡金色雾气扩散开去！
那声音似钟非钟，似鼓非鼓，带着某种穿透一切阻碍、涤荡一切污浊的纯净韵律。声音所过之处，淡金色雾气剧烈震荡，那些刚刚探出的金色触须如遭重击，寸寸崩碎！雾气深处传来一声尖锐的、充满痛苦的嘶鸣——那是阵灵的哀嚎！
【雷音】初试，声震残阵！
陈霄脚步不停，踏入了雾气之中。所过之处，雷音环绕，雾气退避，触须不生！
星槎上，一片死寂。
金乌剑派那名金丹中期弟子，手中的剑“当啷”一声掉在甲板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