骸骨巨人沉默地站在崩塌的城市中央。
它脚下踩着那只符文巨狮。
巨狮还在挣扎。
铁铸的四肢刨地,金属关节发出刺耳的摩擦声,犁开破碎的石板。
但它站不起来,巨人扣着它的后颈,另一只手按着它的脊背。
像驯兽师按住发狂的野兽。
每一次巨狮试图抬头,骨掌便往下压一寸。
将那颗铁颅重新按回尘土。
城市东面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。
火焰还在烧,黑烟像倒流的河往天上爬。
成片的房屋只剩下焦黑的骨架。
偶尔有承重墙撑不住,轰然垮塌,溅起冲天的火灰。
街道被碎石堵死。
几处地面裂开深沟,底下隐约能看见断裂的符文线条。
幽蓝的光断续闪烁,像垂死者的神经。
骸骨巨人沉默着。
它没有表情,但李冰此刻的想法很清楚。
城市毁了可以重建。
但符文中枢和这头狮子不能丢。
前者是帝国运转的命脉,后者是武力的象征。
至于眼下这片废墟,这些死伤。
只能说很遗憾,但不可避免。
然后,变故来了。
起初是细微的嗡鸣。
不是声音,是骨头感觉到的震颤。
从脚底传来,顺着腿骨往上爬。
最后在颅腔里聚成一片低沉的共鸣。
骸骨巨人低下头。
它看见脚下那些破碎的符文纹路。
原本幽蓝的线条。
正一寸寸染上暗红色。
不是覆盖,是渗透。
像血滴进水里,缓慢,坚定地漫开。
整座城市的符文网络都在变色。
从地缝里,从残墙的基底,从焦黑的石板下,渗出那种亵渎的红。
接着是那座塔。
承载符文中枢的尖塔。
原本像一根刺进天空的银针。
此刻表面开始浮现密密麻麻的纹路。
不是雕刻,是生长。
那些纹路扭曲盘旋,彼此勾连,组成李冰从未见过的符文阵列。
即使看不懂含义。
光是注视着。
就能感到一股狂热,亵渎的意味扑面而来。
那不是知识。
是用血书写的祷文。
塔身开始融化。
像蜡一样,从顶端开始往下流淌。
暗红色,黏稠的金属液顺着塔壁滑落,滴在地上嘶嘶作响。
腐蚀出一个个冒烟的坑。
塔的高度在降低,像被无形的巨手按压。
缓慢而不可逆转地矮下去。
李冰的魂火猛地一跳。
这感觉……熟悉。
不是完全一样,但那种空间被撕开的预兆。
那种能量在临界点鼓胀的悸动。
他想起来了。
哀泣山,鬼影母巢自爆前,也有过类似的波动。
但这次规模更大,更……有序。
像是某种仪式,而非垂死反扑。
尖塔从底部向上裂开了。
不是崩塌,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撕开一道巨大的豁口。
暗红色的熔岩状物质从裂缝里涌出,沿着塔身流淌。
像溃烂的伤口在流脓。
豁口内部不是塔的结构,而是一片彻底陌生的景象——
焦黑色的山脉连绵到视野尽头。
山体如同烧焦的骨骸,棱角狰狞。
天空是凝固的血色,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。
只有无数燃烧的残骸像死去的星星般悬浮,缓缓旋转。
大地干裂,裂缝里喷出硫磺味的浓烟。
风带来腐肉和铁锈混合的气味。
一个毁灭的世界。
一扇门。
此刻,这扇由熔岩与黑暗构成的传送门正在扩张。
边缘蠕动着,像活物的唇瓣。
每一次收缩都吐出更多污秽的气息。
门内的景象越来越清晰。
焦土上的细节开始浮现:
堆积如山的白骨,插在地上的断剑,还有……
在那些山脊后面缓缓移动的阴影。
声音传来了。
不是脚步声,是摩擦声。
某种湿滑的东西在地面上拖行。
黏腻的液体滴落,发出吧嗒吧嗒的轻响。
很多,非常多,从门内的阴影里涌出。
它们现出了身形。
这些生物没有腿。
下半身是不断扭动的肠状组织,缠绕着断裂的脊椎骨。
像从体内抽出的内脏,却诡异地支撑着躯干。
它们靠这些“肢体”滑行前进。
在焦土上留下一条条湿漉漉的痕迹,如同大地在流血。
然后它们展开了翅膀。
不是鸟类的羽翼。
而是由熔化的金属和暗红色膜质交织成的结构。
每一片翼膜都像活物,随着呼吸鼓胀收缩,表面跳动着细小的火苗。
它们腾空而起,飞行的姿态笨拙又狰狞,像在空中挣扎的尸体。
翅膀拍打时带起灼热的风。
将门附近残存的碎石卷起,抛向半空。
更诡异的是它们的移动方式。
它们不是真的在飞。
一只怪物在空中突然模糊。
下一秒,它已经出现在百米外的断墙上。
另一只刚从门里钻出,身形一闪,直接蹲在了一座半塌钟楼的尖顶上。
空间在它们周围扭曲。
每一次“传送”都留下一道赤红的光痕。
空气发出低沉的嗡鸣。
仿佛现实本身被撕开了细小的裂口。
它们成群涌出。
一只,十只,一百只……
数量迅速增长,像从地狱深渊倾泻而出的潮水,源源不断。
它们占据天空,占据残存的建筑高点。
暗红色的翅膀连成一片蠕动的云。
燃烧的眼睛在烟雾中亮起。
成百上千点猩红的光,齐刷刷转向骸骨巨人所在的方向。
骸骨巨人站在原地,骨掌还按着挣扎渐弱的符文巨狮。
李冰的魂火依旧稳定,甚至更加汹涌。
他目光扫过这片混乱的景象。
扫过那些扭曲的怪物,扫过那扇通往焦土世界的门。
他感到惊讶,但更多是兴奋。
真有意思。
他想。
南帝国这趟,来值了。
.
北帝国边境。
狂风和暴雪抽打着古老石墙。
古庄园地窖里,一排棺材盖滑开了。
亡灵术士们从各自的“床”里坐起来。
脸色比外面雪还白。
他们互相瞅瞅,谁也没先吭声。
地窖里只有火把噼啪的细响。
过了好一阵,角落棺材里那位,嗓子发干,试探着开了口:
“你们……也遇着那东西了?”
这话像撬开了闸。
“是!我遇着了!就在商会楼,他堵上门!”
“我也是!旧军营那边!他问我信什么!”
“广场……帐篷外头……他拿铁片刮我胳膊……”
他们的声音低哑而嘈杂,夹杂着后怕和兴奋。
他们七嘴八舌说怎么被堵住,怎么反抗,血疫僵尸怎么被砍瓜切菜。
自己的法术怎么像泼水一样没用。
说起亡灵之主的分身们如何残酷的对他们进行询问和逼迫。
但关于他们,是否泄露了情报。
没有任何人主动说。
也没有任何人主动问。
大家都默契地略过这这个话题。
那个额头发凉,被做了手脚的年轻术士,缩在人群后面。
手指头偷偷摸着自己眉心。
一声不吭,眼皮垂着。
咔嚓。
中央那口最大的黑棺,打开了。
一只手搭上棺沿。
不见天日的惨白皮肤下,青蓝血管像冻住的河。
黑暗像活物,从他指缝,袖口丝丝缕缕溢出来,缠在空气里。
带着股陈年墓土和血的味儿。
地窖里霎时死静。
所有亡灵术士噗通跪倒,额头抵着冰冷石地,大气不敢出。
求饶?不敢。
这会儿出声,可能直接变成下次仪式的材料。
导师坐起身,环视一圈。
它没发怒,声音甚至算得上温和。
就是凉飕飕的,往骨头缝里钻。
“不必惶恐。”导师说:
“仪式已成。血与死的祭品,已唤来新的力量。
“它们会缠住那位亡灵之主。他眼下……抽不开身。”
他略顿,苍白脸上浮起一丝近乎神圣的肃穆。
“死亡必将重归大地。赞美苍白女士。”
跪着的人群里,立刻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激动。
“赞美女士!”
“导师睿智!伟业必成!”
“死亡终将吞噬一切!”
声音一个比一个高,一个比一个虔诚。
那个被标记的年轻术士也跟着喊,嘴皮子动得飞快,脸上挤满了崇拜。
心里不以为然。
被他死死压住,没漏出半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