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着“吱呀”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,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在身后重重合上,紧接着便是落锁的声音。
甚至还听到了铁链缠绕门环的脆响。
林晚站在原地没动,隔着红盖头,她能感觉到这屋子里的温度比外面低了至少两三度,阴恻恻的凉气顺着脚底板直往天灵盖上蹿。
没有红烛噼啪的喜气,反倒有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药味,混合着经年累月的霉味,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……血腥气。
“咳……”
林晚吸了吸鼻子,眉头在盖头下微微一皱。
这味道不对。
曼陀罗、乌头、还有点烂苹果味儿的……鹤顶红?这哪里是喜房,这分明是个毒气室啊。这废太子是打算把新娘子直接熏死,好做成腊肉吗?
林晚屏住呼吸,从袖口(其实是随身空间的小药囊)里摸出一颗绿豆大小的药丸,借着整理盖头的动作,飞快地塞进嘴里压在舌下。
做完这一切,她才装作瑟瑟发抖的样子,小碎步往前挪了挪。
“王……王爷?”
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,声音颤抖,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。
没人回应。
只有死一般的寂静,和偶尔穿过窗缝的风声,像极了厉鬼的呜咽。
林晚等了一会儿,确定没人会跳出来砍她,这才一把掀开碍事的红盖头。
视线豁然开朗,却也让她倒吸一口凉气。
这屋子极大,却空旷得吓人。四角的墙壁上挂着白惨惨的灯笼,光线昏暗摇曳。正中央放着一张巨大的拔步床,黑漆漆的木头,帐幔垂地,像一口巨大的棺材停在那里。
“啧,真晦气。”
林晚拍了拍胸口,眼神却瞬间变得清明锐利。她轻手轻脚地走到桌边,先看了看桌上的酒壶。
合卺酒?
她拔开塞子闻了闻。
哟,断肠草泡酒,够劲儿。这一口下去,大罗金仙也得窜稀三天三夜,要是凡人,估计直接肠穿肚烂了。这废太子府果然是龙潭虎穴,连杯酒都充满了‘惊喜’。
林晚嫌弃地把酒壶推远了点,然后从怀里掏出那块还没吃完的桂花糕,三两口塞进嘴里压压惊。
吃饱了,该干活了。
她得看看那个传说中的“活阎王”到底死透了没。要是死了,她得赶紧找地儿埋……哦不,是找地儿藏私房钱。
林晚擦了擦嘴角的碎屑,蹑手蹑脚地朝着那张像棺材一样的大床走去。
……
床上躺着一个人。
或者说,躺着一个虽然还有气儿,但离死也不远的人。
萧景珩其实早就醒了。
或者说,他从未真正睡着过。
他虽然身中奇毒,经脉寸断,动弹不得,但他的五感却比常人敏锐百倍。从这个女人进门的那一刻起,他就已经醒了。
他在等。
等这个女人靠近。
他的右手虽然无力,但袖口里藏着一枚见血封喉的袖箭。只要这个女人敢掀开帐幔,露出一点点杀意,他就能拼尽最后一丝内力,送她归西。
脚步声近了。
很轻,很慢。
萧景珩在黑暗中睁开了眼,双眸如寒潭般深不见底,透着嗜血的冷光。
来吧,无论是谁派来的探子,还是林家送来的替死鬼,结局都一样。
死。
帐幔被一只纤细的手缓缓撩开。
萧景珩屏住呼吸,手指微动,袖箭的机括已经对准了来人的咽喉。
一张涂得红红白白、像鬼一样的脸探了进来。
萧景珩眉头一皱,眼底闪过一丝厌恶。
这女人,真丑。
然而,就在他准备扣动扳机的瞬间,一个清脆、欢快、甚至带着点小激动的声音,毫无预兆地在他脑海中炸响——
【嚯!这极品啊!】
萧景珩手指一僵。
谁?谁在说话?
这屋子里除了他和这个女人,并没有第三个人。而且这个女人的嘴巴闭得紧紧的,根本没有张开。
【这就是那个废太子萧景珩?传闻不是说他面如恶鬼、青面獠牙吗?这谁造的谣?这分明是个病娇大美人啊!】
【啧啧啧,瞧瞧这眉毛,瞧瞧这鼻子,还有这皮肤,虽然白得跟死人一样,但胜在细腻啊。比我在怡红院……呸,比我在医书上见过的所有男人都好看。】
那个声音还在继续,叽叽喳喳,语调轻快得像只在枝头乱蹦的麻雀。
萧景珩瞳孔微缩,死死盯着眼前这个正弯下腰、一脸“痴迷”地盯着自己的女人。
是她在说话?
不,她没开口。
难道是……腹语?还是传音入密?
不,不对。这声音太清晰了,就像是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来的一样。
林晚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。
她正凑近了观察这位传说中的夫君。
不得不说,这废太子长得是真不赖。
哪怕此时面色惨白,双目紧闭(萧景珩在她凑近的一瞬间闭上了眼),嘴唇泛着乌紫,也掩盖不住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矜贵与俊美。
他就像是一块即将破碎的极品羊脂玉,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破碎感。
【这么好看,死了怪可惜的。】
林晚在心里叹了口气。
萧景珩心头冷笑。
可惜?你是可惜没能亲手杀了我吧?
然而,下一秒,那个声音画风突变——
【死了就没人给我发月钱了啊!这年头找个包吃包住、还能继承遗产的工作容易吗?】
【让我来看看,这这这……这枕头是暖玉的吧?这一块得值多少钱?起码五百两!】
【还有这被子,这是云锦?上面绣的是金线吧?我去,这要是拆了卖金线都能卖不少钱!】
【天呐,这废太子浑身都是宝啊!这哪里是活阎王,这分明是我的财神爷!】
萧景珩:“……”
杀意在这一瞬间凝固了。
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毒入脑髓,出现幻觉了。
这女人……是在算计他的家产?
林晚伸出手,似乎想去摸萧景珩的脸。
萧景珩袖中的机括再次绷紧。
只要她的手碰到他的皮肤,他就……
【哎呀不行,不能摸,万一有尸毒传染给我怎么办?】
那只手在距离他脸颊半寸的地方停住了,然后嫌弃地缩了回去。
萧景珩:“……”
他堂堂大周皇太子,虽然被废,但也是天潢贵胄,洁身自好,哪里来的尸毒?!
林晚缩回手,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垫着,这才小心翼翼地搭上了萧景珩的手腕。
【虽然是为了遗产,但好歹也是挂名夫妻,还是看看能不能抢救一下吧。万一救活了,搞不好能讹……哦不,能赚得更多?细水长流嘛。】
林晚一边在心里打着算盘,一边凝神诊脉。
指尖下的脉搏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,时断时续,像是风中残烛。
【啧,这脉象……乱得跟一锅粥似的。七经八脉都堵了,体内至少有三种剧毒在打架。寒毒入骨,火毒攻心,还有一种……像是西域的‘牵机散’?】
【这人能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啊。这就是传说中的‘以毒攻毒’,最后把自己练成个毒人?】
【不过嘛……】
林晚的眼神微微一亮。
【也不是完全没救。只要把他体内的几种毒素平衡一下,再用我的‘九转金针’疏通经脉,虽然不能恢复武功,但当个能跑能跳的普通人还是没问题的。】
【只要他活着,这景王府就是我的长期饭票。要是他死了,我就得守寡,万一皇上那个老糊涂要我殉葬怎么办?不行不行,这买卖不划算。】
【看来,这短命鬼还不能死。至少在姑奶奶我攒够赎身钱和养老金之前,他必须得活着!】
萧景珩躺在床上,听着这女人在心里把自己从头到脚、从里到外编排了一遍,甚至连怎么治他的病、治好之后怎么利用他都想好了。
心中的震惊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。
她能看出他体内的三种毒?
甚至连西域秘毒“牵机散”都能把出来?
太医院那帮老东西治了三年都束手无策,这乡下来的土包子居然说“不是完全没救”?
更离谱的是,她居然还在担心他死了她要殉葬?
萧景珩原本紧绷的杀意,在这一刻竟然莫名其妙地散了大半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前所未有的、诡异的……好奇。
这个女人,到底是谁?
就在这时,林晚松开了手,站起身来,居高临下地看着“昏迷不醒”的萧景珩,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。
“夫君啊,你可千万要挺住啊。”
她嘴上说着深情款款的台词,心里想的却是——
【挺住啊大兄弟,你要是今晚挂了,我就只能把你这暖玉枕头顺走跑路了。这枕头有点沉,不好带啊。】
说完,她也不管“尸体”有什么反应,转身就开始在屋子里溜达起来。
“这花瓶不错,古董吧?”
“这屏风是紫檀木的?好东西。”
“哟,这还有个金盆?用来洗手?太奢侈了,以后这就是我的饭盆了。”
萧景珩闭着眼,听着那女人在屋子里翻箱倒柜,心里那个欢快的声音就像报菜名一样,把屋里值钱的东西都点了一遍,并且迅速地给它们估好了价,甚至规划好了变卖后的用途。
他这景王府,在她眼里,俨然已经成了当铺。
就在林晚抱着那个金盆爱不释手的时候,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。
紧接着,窗户纸被人悄悄捅破了一个洞。
一根细管伸了进来。
迷烟!
林晚的动作瞬间停滞。
【我去!这是要斩草除根啊?连洞房花烛夜都不放过?】
【这迷烟味道……这是要把人迷晕了再进来杀?太没技术含量了吧!】
林晚翻了个白眼,不仅没慌,反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,倒出一点粉末,对着那个细管吹了回去。
“呼——”
门外传来两声闷哼,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。
【搞定。跟我玩毒?姑奶奶玩泥巴的时候就在玩砒霜了。】
林晚拍了拍手,把金盆放回原处,然后打了个哈欠。
【累死了,睡觉睡觉。】
她走到床边,看了一眼占了大半张床的萧景珩,有些发愁。
【这么大个块头,也没法挪。算了,凑合挤挤吧。】
她毫不客气地把萧景珩往里面推了推(萧景珩强忍着没有暴起),然后自己爬上床,扯过一半被子盖在身上。
【虽然是个毒人,但身上还挺凉快的,正好当抱枕。】
她嘟囔了一句,找了个舒服的姿势,一条腿极其自然地搭在了萧景珩的腿上,一只手还搭在了他的胸口。
【嗯,心跳还行,暂时死不了。睡了睡了,明天还得早起应付那帮牛鬼蛇神呢。】
没过多久,身边就传来了均匀绵长的呼吸声。
萧景珩睁开眼,侧头看着身边这个睡得没心没肺的女人。
她脸上的妆花了一半,看起来有些滑稽,但那双紧闭的眼睛下,睫毛长长的,透着一股子从未见过的鲜活劲儿。
他的腿上压着她的腿,胸口压着她的手。
这种亲密的接触,让有洁癖的他本能地感到不适。
但奇怪的是,他并没有推开她。
那个在他脑海里叽叽喳喳了半个时辰的声音终于停了,世界清静了。
但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了。
林晚……
萧景珩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,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。
既然你想把本王当长期饭票,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,能活到兑现的那一天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