诸葛月儿蹲在田埂上,指尖抚过新翻的泥土,细碎土块混着腐叶气息钻进鼻腔。
身后三个工匠正给木犁包铁尖,红热铁水浇进凹槽“滋啦”腾起白雾,惊得旁观的玛雅孩童往后缩,却又探出头,眼睛瞪得溜圆。
“这铁尖子,能咬进石头缝里。”她抄起改造好的犁往硬土一按,轻拽间犁尖撕开地表,带出湿润黑土。
回头冲玛雅首领晃了晃木犁:“你们原来的木犁,三天翻一亩;这个,一天翻三亩。”
首领摸着铁犁尖被烫得缩手,却舍不得移开。
他见过族里壮汉耕地,汗珠子砸地能砸出坑,腰累得直不起来。
此刻攥着木柄一试,犁尖入地“噗”的脆响,竟让他想起猎熊时的畅快。
“教我们。”首领突然拽住她衣袖,汉语磕磕绊绊却字字用力,“现在就教。”
脱粒架立在晒谷场那天,玛雅人围得水泄不通。
木齿转动“咯吱”作响,诸葛月儿往进料口塞把玉米棒,士兵摇柄转三圈,金黄玉米粒便“哗哗”落筐,壳子从另一头飞出。
“这、这比手搓快多了!”光脚汉子蹲筐边抓起玉米粒,圆润饱满的颗粒在掌心滚动,比石碾的碎渣干净许多。
他抬头时汗珠滴进筐里,混着玉米粒闪着光。
收割试种玉米那日,全族出动。
首领先倒出第一筐玉米,金黄颗粒堆成小山。
他捧起一把对太阳高举,细碎光斑映在脸上,咧嘴笑出缺牙的豁口:“比去年多一半!”
孩童们扑进玉米堆,抓起生玉米就啃,甜汁顺着嘴角淌。
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颗特大玉米,跑到诸葛月儿面前用汉语喊:“大!大!”小手染得金黄,像戴了金手套。
北地南瓜地更热闹。
汉军教的堆肥法邪门得很,烂叶子牛羊粪捂几天,竟长出比人高的南瓜。
壮汉抱南瓜脸憋通红,最后四个小伙子抬着往寨里走,草叶被压得“沙沙”响,孩童追着喊:“瓜!瓜!”
南行部落的红薯地最神奇。
诸葛月儿教切红薯块埋土里,起初蛮人嘀咕:“烂块子能长啥?”直到有人刨出土里红皮疙瘩,惊呼着叫来族人,一挖就是半筐。
如今火塘边总堆着烤红薯,甜香飘出半里地。
交换日那天,玛雅人背玉米换《课本》,北地人扛南瓜学汉字,南行部落捧红薯硬塞汉军尝。
穿兽皮的老者捧着《课本》,手指摩挲“汉”字问:“这个字……刻在南瓜上行不?”
诸葛月儿笑着点头时,远处脱粒架“咯吱”声混着孩童“大”“瓜”的喊声,像支特别的歌。
她望着金灿灿的玉米山,忽然觉得这些比战功更踏实——铁犁翻起的是日子,长出的是念想。
吕玲绮蹲在篝火旁,指尖捻着野棉絮。
部落妇女围坐成圈,兽皮裙摆扫过干草沙沙响。
最胖的妇人正用石刀刮兽皮油脂,腥气混着汗味飘来,吕玲绮下意识挪了挪——五月天蛮人就光膀子,兽皮闷出红疹子,看着都难受。
“这是啥?”扎贝壳串的姑娘拽住她衣袖,指着布袋里雪白棉线。
那线细如蛛丝,在火光下泛着柔光。
吕玲绮没答话,从工匠刚做的木架取下纺锤。
简陋纺车轮盘缠着麻线,脚踏板一踩“吱呀”转起来。
她把野棉絮往锭子一搭,脚轻轻一蹬,轮盘带动锭子飞转,棉絮拉成丝绕在锭子上,转眼成了细线。
“呀——”妇女们低呼起来。
穿鹿皮的老妇人往前凑,老花眼眯成缝:“比麻线软和?”伸手想摸又怕弄坏,指尖悬在半空。
“软和,还凉快。”吕玲绮停下脚递过棉线,“用这织布,比兽皮舒服十倍。”
教织布那天,晒谷场石板画满道道。
吕玲绮拿木炭先画横线“经”,再画竖线“纬”。
穿虎皮裙的首领妻子皱眉瞅半天,突然拽过女儿草绳,横竖摆在地上竟和道道一样。
“对喽!”吕玲绮拍掌吓得娃子往娘怀里钻。
她把棉线穿木架筘齿,手把手教首领妻子拽线:“这样一上一下,就是布了。”
第一块粗棉布晾在树枝上,全寨人都来看。
布面虽有疙瘩却白得晃眼,风吹起来像片云。
首领妻子抖着布往身上比,脸涨得通红——她穿惯了硬兽皮,哪见过这么轻软的东西。
三天后,首领妻子穿上棉布裙。
靛蓝野果汁染的底色,裙摆扫过草垛连草叶都沾不上。
她往人群一站,红疹子消了大半的胳膊露在外面,姑娘们围着摸裙摆,叽叽喳喳像群麻雀。
“我要!”最瘦的姑娘举着虎牙项链喊,“这个换棉线!”
第二天纺车旁堆满兽皮、蜂蜜、石斧,还有老婆婆捧罐萤火虫,说夜里能照着纺线。
吕玲绮让工匠多做十架纺车,空地上“吱呀”声一片,比蝉鸣还热闹。
诸葛月儿来时,见吕玲绮在改织布机。
她给木架加了踏板,脚一踩经线自动分开,织布妇人笑得合不拢嘴:“这个巧!比原来快一半!”
诸葛月儿捡起木炭在布边画“汉”字:“试试用深色线织进去。”
第一个织出“汉”字纹的是首领妻子。
她把布裁成坎肩赶集穿,一路被追着问。
北地汉子见了要用两袋玉米换,说给婆娘也做件。
交易时他憋半天,指着布上字说:“汉……换。”
“不多。”南地妇人笑着摆手,指自己玉米袋又指对方,“少。”
太阳落山纺车声还没停。
吕玲绮靠树桩看妇女们低头蹬踏板,棉线在指间流成河。
首领妻子悄悄塞给她块棉布,布角绣着歪扭的花——大概是谢礼。
风过谷场带着棉布清香,比兽皮腥气好闻。
她忽然觉得,这“吱呀”声,比战鼓还让人踏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