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还没亮透,那种灰蒙蒙、死气沉沉的光,从石室墙壁的裂缝里一丝丝挤进来,把黑暗稀释成一种更粘稠的、让人透不过气的暗灰色。赵煜靠着墙,迷迷糊糊地,半睡半醒。腰间的伤疼得他没法真正睡着,总是刚迷糊过去,就被一阵锐痛刺醒,然后大口喘气,冷汗涔涔。
他感觉自己在发烧。额头滚烫,脸颊却发冷,喉咙干得像要裂开。每一次呼吸,肺里都像拉着破风箱,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味。
“……殿下?殿下?”
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隔着一层厚厚的棉絮。赵煜费力地睁开眼,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,才聚焦到若卿焦急的脸上。
“您发烧了。”若卿的手冰凉,覆在他额头上,“烫得厉害。”
赵煜想说话,但喉咙只发出嗬嗬的响声。若卿赶紧把水囊凑到他嘴边。冷水灌下去,像刀子一样刮过喉咙,但总算清醒了些。
“什么时候了?”他声音嘶哑得厉害。
“寅时末了,快天亮了。”若卿小声说,眼睛红红的,显然也没怎么睡。
文仲也走了过来,蹲下身摸了摸赵煜的脉搏,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。“脉象浮数,伤口邪毒入里,再不止住,怕是要引发高热惊厥。”
赵煜摇摇头,试图坐起来,但手臂软得使不上劲。若卿和文仲扶着他,让他靠稳。“死不了。”他喘了口气,“外面……有消息吗?”
“影卫陆陆续续回来了几个。”文仲压低声音,“永丰仓那边,天不亮又运进去一批物资,主要是火油和硫磺。溶洞里的工匠和黑袍人似乎通宵没歇,一直在调试。城防营那边,韩猛联系上了,他答应帮忙,但需要具体时间和信号。胡将军和陈副将那边也回了信,人都暗中集结好了,只等殿下号令。”
赵煜点点头,每一下都牵动着太阳穴突突地跳。“告诉他们,今晚子时,以永丰仓方向大火为号,各处同时动手。胡四的人在城西、北两个方向放火制造混乱,陈擎带人策应韩猛,冲击永丰仓外围守卫,制造更大动静,吸引中层和内层守卫的注意力。影卫主力,趁乱潜入溶洞,破坏仪式核心。我和……咳咳……”他剧烈地咳嗽起来,咳得眼前发黑,喉咙里腥甜味更重。
“殿下,您这样子,怎么去?”若卿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。
“必须去。”赵煜缓过气,声音更弱,但眼神很执拗,“令牌在我身上,心镜……也只有我能用。”
他说的没错。星盘令牌与他的手掌融合,别人根本用不了。心镜虽在若卿包袱里,但能量未恢复,如何使用、何时能用,也只有赵煜最清楚。他是这个计划里,唯一能直接对抗蚀力和周衡的核心。
文仲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和深陷的眼窝,知道劝不动,只能叹了口气:“我先去把命令传出去。殿下,您……无论如何,再歇一个时辰,攒点力气。”
文仲匆匆离开石室,去安排最后的传信。若卿守着赵煜,用湿布巾一遍遍给他擦拭额头和脖子降温。布巾很快就被体温焐热,换了一块又一块。
赵煜闭着眼,但脑子却停不下来。一个个计划细节,一张张面孔,还有那块倒悬的、蠕动的畸变晶石,在他眼前交替浮现。时间像流沙一样从指缝里漏走,每一刻都无比珍贵,也无比漫长。
就在这种昏沉与焦灼的煎熬中,他左手腕内侧的虚拟屏幕,又一次在无人注意时悄然浮现、流转、定格。
【每日抽奖可用】
新的一天,在病痛和等待中,到来了。冬月初六。
赵煜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确认了抽奖,他的意识有些涣散。
【获得物品:褪色的“哼将糖”(碎片)】
【物品描述:一小块暗红色、质地坚硬的糖块碎片,散发着极其微弱的、类似铁锈和草药混合的刺鼻气味。糖块本身似乎曾被注入某种激发气血的效力,但已大幅褪色。】
【来源游戏:《只狼:影逝二度》】
【效果:吞服此糖块碎片,可能会在极短时间内(约十息)获得极其微弱的痛觉迟钝或力量微幅提升感,但效果极弱且极不稳定,更可能因糖块变质而引起剧烈腹痛、恶心或短暂眩晕。副作用风险远大于正面效果。】
哼将糖……《只狼》里暂时提升攻击力和躯干伤害抗性的消耗品。但在这里,又是一块褪色的碎片,效果微弱,副作用还大。
几乎在虚拟屏幕消失的同时,若卿那边有了动静。她正拧着布巾,手在包袱旁无意识地摸索,指尖忽然碰到一个硬硬的小块。她拿起来,正是那块暗红色的、边缘不规则的糖块碎片。
“……又有了。”她喃喃道,把碎片递给赵煜看。
赵煜瞥了一眼,连苦笑都没力气了。“收着吧。”他哑声说。
若卿看着手里这块看起来就不太对劲的糖,犹豫了一下,没有放进专门装碎片的布包,而是单独用一小块布包好,放在了包袱最外面容易拿到的地方。她说不清为什么,只是心里隐隐觉得……或许,在最绝望的时候,哪怕是一点微弱的、有代价的力量,也比什么都没有强。
石室里又陷入沉默。只有赵煜粗重艰难的呼吸声,和远处隐约传来的、不知是地下水滴还是什么的滴答声。
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,文仲回来了,脸色比出去时更加凝重。
“命令都传出去了。但影卫带回一个新消息。”他声音干涩,“溶洞里的那块畸变晶石……他们想办法靠近了些观察,发现晶石内部蠕动的黑色丝线,似乎……是活的,而且和下方血池里的液体,还有绑在石柱上那些活人的气息,连接在一起。晶石在缓慢地吸收他们的生命力和血气。”
“活的?”赵煜心头一寒。
“影卫说,感觉像是……某种寄生体,或者未完全成型的……胚胎。”文仲艰难地吐出这个词,“周衡可能不仅仅是想开门,他或许是想用血祭和蚀力,催生出某种……东西,然后以那东西为媒介,强行撬开源初之门,或者直接获得门后的力量。”
这比单纯的召唤仪式更可怕。周衡是在“培育”一个怪物!
“必须毁掉它!”赵煜撑着身体,“有没有找到弱点?”
“影卫说,晶石本身极其坚硬,寻常刀剑难伤。但它似乎对‘纯净的星力’或者‘强烈的净化之力’有反应。靠近时,里面的黑色丝线会剧烈蠕动,表现出厌恶和……畏惧。”文仲看向赵煜,“殿下,或许您的令牌金光,或者心镜的净化之光,能伤害甚至摧毁它。”
令牌金光……心镜净化……但心镜能量还没恢复。令牌的金光需要与铜盒、残片共鸣才能爆发,而且消耗巨大。
“枢七乙呢?”赵煜看向小间方向,“那块残片,是纯净的。能不能用它?”
文仲摇头:“枢七乙虽未被污染,但它只是残片,蕴含的星力有限,而且需要特定的引导方式才能激发。我们不知道方法。贸然使用,可能反而会被畸变晶石吞噬或污染。”
这条路也堵死了。难道真的只能硬碰硬,用令牌和未知状态的心镜去赌?
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,石室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、不同于影卫叩击节奏的敲击声——三急两缓。
文仲脸色一变,侧耳细听,然后同样节奏地回敲了几下。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,一个穿着浣衣局粗使宫女服饰、低着头、身形瘦小的女子侧身闪了进来。
是文仲在浣衣局的远房亲戚,那个叫小荷的宫女。
小荷显然吓坏了,脸白得像纸,浑身都在微微发抖。她进来后扑通一声就跪下了,声音带着哭腔:“文、文主事……宫里……宫里出大事了!”
“别慌,慢慢说,什么事?”文仲扶住她。
“陛下……陛下昨夜后半夜,突然呕血不止,吐出来的血……是黑的!还、还混着些黑色的、像虫子一样会动的小点点!”小荷牙齿都在打颤,“太医署的人都吓傻了,白云观的道士做法也没用。后来……后来是羽林卫高卫尉,带了一个穿黑袍、戴面具的人进去,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,陛下才止了血,但……但一直昏迷不醒。现在寝宫被高卫尉的人彻底围死了,谁也不让进,连皇后娘娘都被挡在了外面!”
新帝病情急剧恶化,高顺带神秘黑袍人进宫……高顺果然有问题!那个黑袍人,会不会就是周衡本人,或者是他手下的重要人物?
“还有……”小荷喘了口气,继续道,“今天天没亮,高卫尉就以陛下病重、需加强宫禁为由,调换了西华门、玄武门好几处关键位置的守卫,换上去的都是他一手提拔的亲信。现在宫里人心惶惶,都说……都说要变天了。”
周衡的触手,终于伸向了皇宫中枢!他控制了羽林卫,就等于控制了皇帝的安危和宫禁。一旦星坠之夜仪式开始,宫里将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他,甚至可能成为他的帮凶。
坏消息一个接一个,像一块块巨石,压在每个人的心头。
小荷带来的消息太重要,文仲让她喝口水压压惊,仔细又问了几个细节,然后让她赶紧从通风口离开,返回浣衣局,务必小心。
小荷走后,石室里死一般的寂静。炭盆早已冷透,连最后一丝暖意都没了。只有渗人的寒气,从四面八方包裹过来。
赵煜感觉自己的心跳在缓慢而沉重地敲击着胸腔,每一下都带着濒临极限的疲惫和疼痛。但他知道,现在还不是倒下的时候。
“高顺投靠了周衡,控制了皇宫。”他声音低哑,但努力保持清晰,“这意味着,我们不仅无法指望宫里的支援,还要防备宫里可能派出来对付我们的人。甚至……周衡可能会把仪式的一部分,放在宫里进行。”
“宫里也有天工院留下的地下通道入口。”文仲脸色灰败,“如果高顺配合,周衡完全可以把血池或者祭坛的一部分,延伸到皇宫地下。那样……仪式的影响范围会更大,也更难阻止。”
局势正在滑向最坏的方向。
“计划需要调整。”赵煜强迫自己思考,“永丰仓的溶洞肯定是核心,但皇宫那边,也必须有人去。至少要确认陛下是否还活着,是否还有救,以及……高顺和周衡在宫里还有什么布置。”
他看向文仲:“文主事,你熟悉宫里地形和天工院地下网络,能不能想办法,带一两个影卫,从你之前说的那个西苑枯井附近的备用通道,潜入皇宫?”
文仲深吸一口气,点点头:“可以试试。但那条通道三十年没用了,是否畅通,会不会有埋伏,都不知道。”
“总得试试。”赵煜说,“你带两个影卫进去,不要硬闯,以探查为主。重点查陛下寝宫附近,还有高顺的动向。如果可能……想办法拿到陛下病中呕出的黑血样本,或者寝宫里异常的物品,带出来给文主事你研究,看看到底是什么毒或者蚀力。”
“好。”文仲应下。
“夜枭呢?回来了吗?”赵煜问。
话音刚落,木门再次被推开,夜枭像一阵风似的闪了进来。他脸色也有些发白,不是累的,更像是……被什么东西侵染了的苍白。
“我找到了破坏晶石的可能方法。”夜枭开门见山,声音比平时更冷,“溶洞顶部,倒悬晶石的正上方,岩壁里嵌着一根很短的、不起眼的铜锥,只有半尺长,锈得厉害,看起来像是当年固定观测仪器留下的残件。但我靠近时,令牌发热,那根铜锥……也在微微发亮。”
铜锥?令牌有反应?
“我试着用剑尖碰了碰那铜锥。”夜枭继续说,“晶石里的黑色丝线立刻剧烈扭动,发出一种……无声的尖啸,震得我头晕。守卫的黑袍人也被惊动,我只好立刻撤退。但我觉得,那根铜锥,可能是当年天工院用来固定或约束那块原始晶石(枢九丁)的装置残骸。如果能把它拔出来,或者用足够的力量冲击它,或许能破坏晶石的稳定性,甚至引发反噬。”
一根锈蚀的铜锥……这可能是他们唯一能找到的、晶石的弱点。
“位置高吗?好接近吗?”赵煜问。
“很高,在溶洞穹顶正中央,离地至少五丈。周围岩壁光滑,很难攀爬。而且正下方就是血池,守卫的黑袍人和蚀力死士一直在附近徘徊。”夜枭说,“想要不被发现地接近并破坏它,几乎不可能。”
又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
赵煜闭上眼睛。头痛欲裂,伤口灼烧,高烧让他的思维变得迟滞而混乱。但他不能停。所有人都在看着他,等着他的决定。
时间,在窒息般的寂静中,一分一秒地流逝。
窗外,天色终于完全亮了。冬月初六的白天,开始了。
距离星坠之夜,只剩下最后的几个时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