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佳贝怡一掀开门帘,冷风裹着雪花就冲了进来,把窝棚里搅得一片混乱。顾慎之正躺在皮毛垫上,手里拿着一个缺口搪瓷杯,杯沿上还挂着薄霜。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温水,每次喝下都皱着眉,好像那水是碎玻璃一样。
“你回来了?”他拾起头,睫毛上的水汽立刻变成了小冰晶,“瞧你,脸色苍白得像雪人,出什么事了?”
小刘紧跟其后,把背上的步枪扔到墙角,枪托撞在石头上发出一声闷响。他搓着冻僵的手,话音里带着白气:“顾先生,不得了了!岩壁后面有个洞,里面堆满了小鬼子的破烂,还有……还有这个!”
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着的东西,递过来的时候手还在抖,油布上的泥渣子掉在顾慎之的皮毛垫上,看起来像撒了一地的芝麻。
赵佳贝怡没吭声,蹲下身子解开绳结。那个绳结是她匆忙中系的,现在手指冻得发僵,费了好大劲才解开。露出了那张皱巴巴的坐标图和三支用软木塞封住的玻璃试管。
试管里的黑色液体在晨光中微微翻滚,泛着一种诡异的光泽。阳光透过窝棚顶的破洞照在试管上,那液体仿佛吞了光一样,瞬间暗淡下来,然后又慢慢亮起,显得妖里妖气。
顾慎之的眼神立刻变了。他原本有些困倦的脸色瞬间变得紧绷,呼吸也停顿了片刻。“给我。”他的声音虽低,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,手已经伸了出去,指尖因用力而显得苍白。
“别碰!”赵佳贝怡急忙按住他的手,她的掌心触到他的冰凉指尖,感觉像摸到了冰块,“这东西邪门得很,我刚才拿的时候,汗毛都竖起来了,空间能量差点乱套。”
他没有理会,坚持地拨开她的手。指尖刚一触到试管壁,他就像被烫到一样缩回了手,眉头紧皱,嘴唇发白,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:“这能量乱得像团麻。”
“这是啥玩意儿?”小刘好奇地凑过来,鼻子几乎要碰到试管,“墨汁吗?不像啊。”
“这是激发剂的半成品。”顾慎之喘着气,额角渗出汗珠,沿着脸颊滑落,凝结成冰粒,“而且……加了料,比我们在实验室见过的都野。里面掺了地脉毒素,他们想用这东西当钥匙。”
“钥匙?开啥锁?”小刘挠了挠头,后脖颈的冻疮因为动作太大又裂开了,渗出一滴血珠。
顾慎之的目光在坐标图上扫了一圈,突然用拳头锤了一下膝盖,身体因用力而晃动,几乎从皮毛垫上滑下来。“他们想炸掉冰川!”
“啥?”小刘吓得声音都变了,像被踩了尾巴的猫,“疯了?那不得把整座山都掀了?咱们三个不都得被埋在这儿?巴图队长他们……”
“不止这些。”顾慎之闭了闭眼,再次睁开时,眼中的温和已经消失,只剩下冰冷的寒光,“冰川下面有地脉主干。
他们想利用爆炸的力量,把这东西灌进地脉里……到时候,不只是半个藏北,连青海那边也得遭殃,地脉一旦被污染,十年八年都缓不过来。”
赵佳贝怡的心沉到了谷底。她想到夜里感知到的地脉震动,那么平稳有力,就像大地的心跳。如果被这黑色液体污染了……她不敢再想,只觉得一阵寒意袭来。
“我们必须得去。”顾慎之突然说,挣扎着想要抓住旁边的拐杖。那是小刘用树枝做的,顶端还缠着布条,被他攥得发黑。他的胳膊还在抖,两次都没抓住拐杖,额头的汗珠滚下来,砸在皮毛垫上,很快又凝结成冰。
“你我去不了!”赵佳贝怡按住他的肩膀,他的肩胛骨硌得她手心生疼,“你现在连走三步都困难,去了只会添乱!我和小刘去,你在这里等着,我们回来的时候会接你。这里暖和,还有温泉水,比外面安全。”
“胡说。”顾慎之低声骂了一句,声音虽低,却透着坚决,目光如狼一般盯着她,“你知道地脉的节点在哪吗?知道他们藏了多少炸药吗?我跟清水百合交过手,那女人看着文绉绉的,戴个眼镜像教书先生,心黑得很,肯定留了后手,说不定还设了伪节点,等着你们往里钻。”
他试图站起来,手撑在皮毛垫上,指节都发白了。腿一软,差点摔倒,赵佳贝怡赶紧扶住他,闻到他身上除了药味,还有股淡淡的硫磺味,那是温泉水的味道。
“我好了很多。”他喘着气,声音却很坚定,“这温泉水神奇,泡了两天,肺里的辣劲轻多了。
昨天我试着走了走,能绕着窝棚走半圈了。再说……”他看了眼那些试管,目光复杂,“这东西是我当年研究的变种,我知道它的弱点在哪,知道怎么暂时压制它。
赵佳贝怡看着他的眼睛。里面全是红血丝,眼窝陷得厉害,颧骨高高地突着,可那股子倔劲儿,跟他当年在实验室里熬夜做实验时一模一样。
那时候他也是这样,明明累得站不稳,眼泡肿得像桃子,却非要盯着数据屏说“再等十分钟,最后一组数据出来就好”。
“可是……”她话没说完,就被他打断了。
“没什么可是。”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磨得发亮的小本子,封面都翻烂了,翻开一页递给她,“这是地脉节点图,我之前画的,上面标的真假节点。黑风口冰川下面有个天然溶洞,是主节点,也是他们的目标。你们自己去,也是乱闯,分不清真假,得我带路。”
小刘在一旁挠头,脖子上流下的血珠都没注意到:“顾先生说得对,我们三个就他懂这些。要不……我背着他?我力气大着呢!小时候在村里,我都能背着老爹走两里地!”
赵佳贝怡没吭声,摸了摸顾慎之的脉。脉搏虽然快,但比前两天有力多了,就像打鼓一样,一下一下的。她掀起他的袖子,看到他手腕上的伤疤长出了新肉,粉嫩嫩的,不再是之前的黑乎乎。
“真的能行吗?”她还是有些担心,语气里透着点无奈。
“你要是不信,我们现在就可以试试。”他梗着脖子,像个倔强的孩子,说着就要推开她的手。
最后还是依了他。三个人开始收拾东西,把压缩饼干掰成小块塞进背包——顾慎之说这样能省着吃,能多撑两天。水壶装满温泉水,顾慎之特意嘱咐:“这水别随便喝,关键时候能救命,能暂时中和激发剂的毒性。”
小刘把试管用棉花包了好几层,塞进贴身的布袋里,拍着胸脯保证:“放心,就算我摔一跤,这东西也不会炸!我贴身护着,比揣心窝子里还稳当。”
出发前,顾慎之让赵佳贝怡扶他去温泉地缝边。清晨的阳光把地缝里冒出的热气染成了金色,他蹲下身,膝盖发出“咯吱”一声响,赵佳贝怡的心都揪了起来。
他捧起一把水,水从指缝中滴下,在石头上溅起小水花。“这水不简单。”他低声说,喝了一口,喉结动了一下,“里面的矿物质能安神,还能……”他顿了顿,看了赵佳贝怡一眼,眼神里有些她看不懂的东西,“中和你渡给我的能量残留。别以为我不知道,你每天晚上趁我睡觉,就往我身体里送能量。”
赵佳贝怡的脸一下子红了,像被火烧一样,赶紧转头收拾背包:“别废话了,快走!再磨蹭,太阳都要晒屁股了,巴图队长他们该等急了!”
小刘已经把拐杖递了过来,还缠了圈新布条,说是“这样握着不硌手”。顾慎之试着拄着走了两步,虽然还是有些晃,但比昨天好多了。他走得很慢,每一步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,但眼神里的光却越来越亮,像雪地里的星星,一点点亮起来。
“对了。”他突然停下,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塞给赵佳贝怡。是个小小的金属哨子,边缘都磨圆了,上面刻着模糊的“慎”字,“这是信号哨,三短一长是安全,三长一短是危险。要是走散了,就靠它联系。我在德国留学时买的,用了快十年了,还挺结实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她把哨子塞进兜里,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,心里却暖暖的,像揣了个小暖炉。
三个人沿着盆地边缘的小路往上走。顾慎之走在中间,赵佳贝怡和小刘一边一个扶着他,像护着个易碎的宝贝。风从雪山那边吹过来,刮得人脸疼,说话都要扯着嗓子喊。
“你说巴图队长他们能顺利吗?”小刘突然问,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。
“不好说。”顾慎之喘着气,每说一个字都要吸口冷气,“清水百合那女人,狡猾得像狐狸。她肯定会故意露个破绽,让他们以为能得手,其实……”他顿了顿,咳了两声,“其实是想引他们进冰川深处,到时候一炸,连个收尸的都没有。”
赵佳贝怡握紧了手里的工兵铲,“那我们得赶在他们前面。”
“嗯。”顾慎之点点头,突然笑了笑,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,看起来精神了许多,“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组队出任务吗?在云南雨林里,你也是这样急匆匆的,差点踩进敌人的陷阱,还是我拉了你一把,当时你还骂我多管闲事。”
“那不是有你在吗?”她也笑了,风吹在脸上的疼好像轻了一些,“要不是你,我早成筛子了,身上都是窟窿。”
“这次也一样。”他看着她的眼睛,认真地说,“我不会让你出事的。”
风突然大了,卷起地上的雪沫子,迷得人睁不开眼。赵佳贝怡赶紧替他挡了挡,看到他嘴唇冻得发紫,却还在笑,那笑容里有她熟悉的坚定,还有点别的东西,像雪地里的种子,正悄悄发芽。
阳光越升越高,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,像三条歪歪扭扭的线,在雪地上慢慢往前挪。顾慎之的脚步依旧蹒跚,每走一步都要晃一下,可眼神里那点光,却越来越亮,像被擦亮的星星。
赵佳贝怡知道,那个在实验室里能连续工作三天三夜的顾慎之,那个在战场上能冷静拆弹的顾慎之,那个就算被敌人俘虏也不肯吐露半个字的顾慎之,正在一点点回来。
他的身体还没痊愈,还需要人扶着才能走路,还会走几步就喘得像个风箱。但有些东西,比身体先醒了过来。
比如刻在骨子里的责任,比如融进血液里的勇气,比如……那句没说出口,却藏在眼神里,藏在紧握的手心里的誓言。
雪山在前方沉默着,像个巨大的谜团,藏着无数的秘密和危险。而他们,正一步一步,向着谜底走去,脚印深深浅浅地印在雪地上,被风吹过,很快又被新的雪盖住,只留下三道慢慢移动的身影,坚定得像三颗钉在大地上的钉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