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山并没有真的睡着。
天刚蒙蒙亮,雾气还像昨夜没洗干净的纱布一样缠在树腰上。
负责守夜的孩童叫阿土,是个流鼻涕总是擦不干净的小子。
他正裹着一件不合身的旧棉袄,靠在碑座边打盹,哈喇子流得老长,眼看就要滴到那冰冷的石头上。
一滴温热的液体先一步滴在了他的手背上。
阿土猛地一激灵,以为是哪只不知死活的夜鸟在他头上撒野。
他骂骂咧咧地抬起头,揉了揉惺忪的睡眼,随即整个人僵成了石头。
石碑在流汗。
不,那不是汗。
那是一种淡金色的液体,浓稠得像是化开的油脂,又像是掺了金粉的血浆。
它们从石碑那些古老的、新刻的纹路里渗透出来,无声地向下滑落。
既没有滴答声,也没有腥气,反而带着一股子让人心安的、类似晒透了的老棉被的味道。
那些液体并没有渗入泥土,而在碑底那个被无数人跪拜过而形成的浅坑里积聚起来。
“快来人!碑流血了!”阿土扯着公鸭嗓嚎了一嘴,这一声在寂静的黎明里显得格外炸耳。
小满来得很快。
她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慌乱,只是裹紧了身上的斗篷,快步走到碑前。
她的头发有些乱,显然也是刚醒,手里还捏着半个没吃完的冷硬馒头——这是她昨晚省下来的口粮。
她蹲下身,没去管周围那些惊慌失措想要拿布去擦拭的孩子,而是眯起眼睛,死死盯着那洼金液。
液体在动。
那不是水流自然的波动,而是一种有意识的游走。
它们像是一条条金色的细蛇,在浅洼里蜿蜒、交错,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,极为缓慢却坚定地,勾勒出了一行字。
那字体歪歪扭扭,甚至有些丑陋,就像是一个从未握过笔的农夫,用粗糙的大手在泥地上硬抠出来的。
“吴二牛,死于丁未年秋征粮,押解途中溺河。”
小满嚼馒头的动作停住了。
她认识这几个字,但她不认识这个人。西山的名单里,没有吴二牛。
她伸出手指,指尖上还沾着一点馒头屑,轻轻触碰到了那行刚刚成型的金字。
触感并不是液体的湿滑,而是一股灼烧般的滚烫。
轰——
视野瞬间黑了下来。
耳边不再是西山的风声,而是震耳欲聋的暴雨声和激流撞击岩石的轰鸣。
冰冷的河水像是无数只冰凉的手,瞬间灌入她的口鼻,呛得肺部火烧火燎地疼。
脖子上一沉,那是沉重的铁链,勒进了皮肉里,磨得骨头生疼。
“走快点!磨蹭什么!”鞭子的破空声伴随着一声厉喝。
紧接着是一股大力,将她狠狠推向了浑浊的激流。
身体失重的瞬间,巨大的恐惧像一只手攥住了心脏。
她——或者是“他”,在水没过头顶的最后一刻,爆发出了生命最后的嘶吼:
“我有名!我是吴家老二!我不叫‘那个役夫’!”
咕噜噜……水泡翻涌,黑暗吞噬了一切。
“呼——!”
小满猛地抽回手,整个人向后踉跄了一步,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。
她的额头上全是冷汗,肺里似乎还残留着那种溺水的窒息感,掌心滚烫得像是握住了一块烧红的炭。
周围的孩子们吓坏了,想要上来扶她,却被她抬手制止。
她盯着那块碑,眼神从最初的惊愕,慢慢变成了一种近乎狂热的了然。
“它饿了。”小满的声音沙哑,像是喉咙里真的进了沙子,“但它不吃贡品,它吃记忆。”
这块碑,活了。
它不再是被动地等待人们来刻字,它开始主动反刍。
它在利用地脉的连接,在这个皇权试图抹杀一切记忆的时刻,强行读取那些飘荡在天地间、无处可去的亡者残念。
“去,把新削好的竹简都拿来。”小满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,眼神锐利,“所有识字的人,全部围着碑坐下。”
“小满姐,要做什么?”阿土吸溜了一下鼻涕,有些畏惧地看着那流淌的金液。
“睡觉。”小满言简意赅。
“啊?”
“碑在说话,但醒着的人太吵,听不见。”小满指了指自己的脑袋,“把脑子空出来,让它进来。”
这听起来简直像是在找死,或者是某种邪门的巫术仪式。
但在场的一百多个少年,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。
他们默默地搬来竹简,拿出炭条,围着石碑坐成了一圈。
起初,什么也没发生。
大家都瞪大了眼睛,像一群傻头傻脑的鹌鹑,盯着那块碑,或者试探性地把手贴在碑面上。
除了石头特有的冰凉,他们什么也没感觉到。
日头渐渐升高,金色的液体依旧在流淌,但速度变慢了。
直到中午,一个叫林招娣的女孩实在撑不住了。
她年纪小,昨天又跟着小满跑了一整天的山路,这会儿坐在暖洋洋的太阳底下,眼皮子直打架。
脑袋一点一点的,最后咚的一声,额头轻轻磕在了碑座上,睡着了。
就在她呼吸变得平稳绵长的那一瞬间。
异变陡生。
林招娣原本光洁的额头上,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了一团墨痕。
那墨痕像是有生命一样,迅速晕染、拉伸,最后化作三个清晰的黑字:“林阿妹”。
紧接着,女孩在睡梦中皱起了眉头,像是做了什么噩梦,嘴里含糊不清地呓语着:“别烧……别烧我的脸……”
站在一旁观察的小满瞳孔骤缩。
她立刻拿起炭条,在那女孩身边的竹简上飞快地记录下来:林阿妹,死因待查,疑似火刑。
“都别硬撑着!”小满压低声音,语气急促,“轮流睡!谁困谁就睡!旁边的人负责记录梦话和身上出现的字!”
这大概是大邺朝廷建立以来,最荒诞也最肃穆的一场“办公”。
没有案牍劳形,没有朱批奏折。
只有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,围着一块流着金血的石碑,在阳光下此起彼伏地打着呼噜。
有的孩子睡相很差,磨牙、放屁、流口水,但在这些充满了烟火气的生理反应之下,一场跨越生死的对话正在无声地进行。
“赵大奎……永昌三年饿死京仓外……因拾腐米被杖毙……”一个睡得四仰八叉的胖墩忽然抽搐了一下,嘴里清晰地吐出这句话。
旁边的少年手一抖,炭条差点折断,连忙记下。
“钱三娘……织造局……瞎眼……被弃井中……”
“孙小狗……流民……无名……冻死……”
一个个名字,一段段简短却血淋淋的死因,像流水一样从孩子们的梦境中流淌出来,被炭条极其潦草却郑重地刻在竹简上。
这一天,西山的风里都带着一股墨汁和眼泪的咸味。
到日落时分,竹简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。
三百七十二个在大邺户籍册上或许只是“丁口减一”,甚至连数字都算不上的名字,就这样借着孩子们的梦,重新回到了人间。
小满坐在一堆竹简中间,手里拿着一块干硬的大饼,机械地咀嚼着。
她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,但精神却亢奋得吓人。
这些不是简单的名字。
这是账本。
是阎王爷都懒得记,但这片土地替他们记下来的一笔笔烂账。
子时。
夜色如墨,将西山笼罩得严严实实。
除了偶尔响起的几声夜枭啼叫,整个世界安静得仿佛死去了一般。
嗡——
一声低沉的震动,毫无征兆地从地底传来。
这一次,不是轻微的摇晃,而是连带着周围的树木都在瑟瑟发抖。
那洼积聚了一整天的金液,忽然像是沸腾了一样,不再满足于在底部徘徊。
它们违背了常理,逆流而上。
金色的线条沿着碑体上那些斑驳的裂痕,蜿蜒爬行,速度快得惊人。
它们绕过了白天刻下的那些名字,直奔碑体上方那块最大的空白区域。
光芒大盛。
那种光并不刺眼,而是带着一种陈旧的、泛黄的质感,像是古老书卷在烛火下的反光。
所有还没睡的孩子都惊醒了,呆呆地看着这一幕。
金液游走,笔走龙蛇。
一段并不算长,却足以让整个大邺朝堂炸翻天的铭文,在石碑上缓缓成型:
“永昌三年,户部尚书李延年奏报‘饥民十万’,实毙十七万八千六百余人。死者尸骨充作路基,名录藏于京仓地窖第三列第七瓮。”
文字彻底凝固的那一瞬间,小满的脑海里,忽然响起了一声极轻的叹息。
那是女人的声音。
慵懒,带着三分讥诮,七分悲悯。
那是祝九鸦的声音。
小满猛地站起身,膝盖撞到了地上的竹简,发出一声脆响。
她明白了。
这就是祝九鸦留下的后手。这就是所谓的“以骨为卜”。
她把自己的残魂融入了地脉,不仅仅是为了保护西山,更是为了在这个关键时刻,把那些被当权者深深掩埋、以为永远不会见天日的罪证,一口一口地吐出来。
永昌三年大饥荒,那是当今圣上最引以为傲的“德政”之一,史书上写的是“帝开仓赈灾,万民称颂”。
原来,那所谓的“德政”下面,填的是十七万条人命。
“快!”小满的声音在发抖,不是因为恐惧,而是因为激动,“拓下来!马上拓下来!”
没有专业的拓包和宣纸,孩子们扯下自己的里衣,用锅底灰混合着唾沫,手忙脚乱地将那段铭文拓印下来。
布料粗糙,墨迹斑斑,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即将出鞘的刀。
“封进蜡丸,沉进枯井暗格。”小满将拓片折好,交给了一个身形最瘦小、最像猴子的孩子,“如果我死了,这东西就是西山最后的火种。”
那孩子死死攥着蜡丸,眼圈通红,重重地点了点头,转身钻进了黑暗的林子里。
刚做完这一切,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。
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,像是密集的鼓点,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。
“来了。”小满冷冷地看向山道尽头。
火把的长龙撕开了夜幕。
一队身穿黑色公服的衙役疾驰而至。
他们和普通的差役不同,每个人都带着黑铁面具,腰间挂着不仅有制式腰刀,还有一串叮当作响的符牌——这是专门处理“灵异”事件的特务机构,虽不如靖夜司那般精锐,但胜在心狠手黑,且完全听命于皇室。
为首的校尉翻身下马,动作利落得带着一股杀气。
他根本没有废话,甚至连看都没看那些衣衫褴褛的孩子一眼,目光径直锁定了那块还在隐隐发光的石碑。
“奉密令,查缉私刻妖碑,惑乱人心。”
校尉的声音像是两块生铁在摩擦,“来人,泼!”
他身后的两个壮汉立刻上前,手里提着两桶早已准备好的东西。
那不是水,也不是油。
是一桶桶灰白色的、粘稠的浆体——糯米水混合着黑狗血和生石灰。
这是民间土法里最恶毒的“破法”秽物,专破一切“神神鬼鬼”的灵气。
“哗啦——”
秽物兜头泼下。
小满没有动,也没有让孩子们去挡。
因为她知道,挡不住,也不需要挡。
就在那灰白色的浆体触碰到碑面的瞬间。
“嗤——!!!”
一声尖锐的爆鸣声骤然响起,就像是一滴水掉进了滚油锅里。
并没有想象中石碑灵气尽失的画面。
相反,那秽物像是被激怒的野兽,在接触到碑面金液的一刹那,竟然诡异地沸腾、膨胀,然后以比泼出去时更猛烈的速度,倒卷而回!
“啊——!”
那是撕心裂肺的惨叫。
两个泼浆的壮汉捂着脸倒在地上疯狂打滚。
那石灰浆像是长了眼睛,死死糊在他们的脸上,不仅灼烧着皮肤,更像是强酸一样往肉里钻。
空气中瞬间弥漫起一股令人作呕的焦臭味。
更让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发生了。
那些沾染了石灰的碑体部分,原本只是缓缓流淌的金液,此刻像是受了什么刺激,疯狂地涌出。
它们覆盖了秽物,然后在上面迅速凝结成新的字迹。
那个捂着脸惨叫的壮汉,透过指缝,惊恐地看见一行血红色的字,正对着他的脸亮起:
“赵铁柱,壮汉之祖父。永昌三年,因私藏半袋谷种,被官差活活打死在自家场院。”
校尉的瞳孔剧烈收缩。
他认得赵铁柱,那是他手下的名字。
他猛地拔出腰刀,厉声喝道:“妖法!这是妖法!放箭!给我射碎它!”
身后的弓箭手早已弯弓搭箭。
“崩!崩!崩!”
弦声如霹雳。
十几支特制的破魔箭带着尖锐的啸音,直奔石碑而去。
小满依旧站在原地,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。
箭矢在距离石碑还有三尺的地方,忽然停住了。
就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。
紧接着,那些精铁打造的箭头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风化、锈蚀。
先是变成了赤红色的铁锈,然后剥落,最后化作一蓬蓬细腻的灰粉,纷纷扬扬地洒落在地。
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。
原本杀气腾腾的箭矢,只剩下光秃秃的箭杆,无力地掉在地上,发出几声可笑的“啪嗒”声。
“这……”
校尉握着刀的手开始发抖。
他见过不怕刀枪的,也见过不怕火烧的。
但他从来没见过这种,仿佛连时间都能操控的诡异力量。
这不是普通的妖邪。
这是……规则。
“你们的箭,杀不了死人。”
小满站在碑前的台阶上,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群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官差。
她的声音不大,在夜风里却显得格外清晰:“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。他想埋的,地都会吐出来。他想忘的,碑都会记着。”
校尉看着那块流淌着金液、仿佛一只巨眼般冷冷注视着他的石碑,又看了看地上那两个还在哀嚎的手下,以及那一地化为灰烬的箭头。
恐惧终于战胜了皇命。
“撤……撤!”
他狼狈地收刀,甚至不敢再去捡地上的箭杆,带着人像丧家之犬一样仓皇逃窜。
马蹄声乱作一团,渐渐远去。
西山又恢复了死寂。
小满长长地吐出一口气,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。
她腿一软,差点坐在地上。
“小满姐!”阿土冲过来扶住她,眼里满是崇拜,“咱们赢了!官差都被吓跑了!”
“这不叫赢。”小满摇了摇头,借着阿土的力气站稳,“这叫宣战。”
她走到那堆还在微微发光的石灰旁,捡起一根没烂透的箭杆,在手里掂了掂。
“把昨晚拓下来的铭文副本,拿出来。”
片刻后,一张写满罪证的白布在碑前被点燃。
火光跳跃,映红了小满的脸庞。
她看着那行关于“京仓地窖”的文字在火焰中卷曲、变黑,最后化为灰烬,随着热气升腾而起,飘向北方的夜空。
“姐,你看!”
忽然有个孩子指着山道大喊。
小满回头。
只见一个浑身是泥的小孩正跌跌撞撞地往山上跑。
那是昨晚被派出去“睡觉”记录梦境的孩子之一,也是年纪最小的一个,大家都叫他“小泥鳅”。
小泥鳅跑得上气不接下气,手里高高举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。
“梦……梦到了!”小泥鳅冲到小满面前,把那东西往她手里一塞,“刚才……刚才做梦,有个红衣服的漂亮姐姐,教我写这个!”
小满低头。
那是一块被雷劈过的焦木。
上面用稚嫩的笔触,歪歪扭扭却力透木纹地写着两个大字——
“京仓”。
小满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两个字,粗糙的木纹硌得指腹微微发疼,却让她原本紧绷的嘴角,缓缓勾起了一抹弧度。
那弧度里,没有了之前的沉重,反而带上了一丝祝九鸦特有的、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狠劲儿。
“好。”她轻声说道,像是对着虚空中的某个人承诺,“那我们就去挖了他们的地窖,掀了他们的老底。”
火焰渐渐熄灭,只余下点点火星在风中明灭。
小满转过身,看着身后那一双双亮得吓人的眼睛。
“收拾东西。”她下令,声音清脆得像是刀剑出鞘,“除了干粮和那卷《还名册》,什么都别带。”
“去哪儿?”阿土问。
小满抬起头,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树影,直直地望向北方那片被乌云笼罩的天空。
那里是京城。
是权力的中心,也是罪恶的渊薮。
“北上。”
风更大了,卷着枯叶在官道上打转。
去往京城的路并不好走,尤其是还要带着十二个半大的孩子,避开沿途设卡的官兵。
这一路,他们不仅要和人斗,还要和天斗。
三天后的傍晚,天色阴沉得像是要塌下来,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湿冷的土腥味,那是暴雨将至的前兆。
他们在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里,找到了一座废弃的驿站。
那驿站塌了一半,只有两间偏房还勉强立着,屋顶的瓦片稀稀拉拉,像是个秃顶的老头。
门口挂着的灯笼早就烂没了,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铁钩子,在风里吱呀吱呀地晃荡,听得人牙酸。
“今晚就在这儿歇脚。”小满紧了紧身上的包袱,率先推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。
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,惊起了一群躲在房梁上的蝙蝠。
灰尘扑面而来。
小满挥手扇了扇,刚想叫阿土去生火,脚步却忽然顿住了。
她敏锐地感觉到,这屋子里,虽然积满了灰,却并不“空”。
并不是有人。
而是一种比人更黏腻、更阴冷的东西,像是某种看不见的蛛丝,挂在每一个角落。
她低下头,看见脚边的灰尘里,有一串早已干涸的、断断续续的脚印,一直延伸到那个积满了死老鼠的灶台后面。
而那脚印的大小……
只有三寸。
像是一个被裹了小脚的女人,又或者,是一个踮着脚尖走路的孩子。
小满不动声色地握住了袖子里的一枚骨钉。
“阿土,生火的时候小心点。”她淡淡地说道,“别烧着了‘脏东西’。”
窗外,第一道闪电劈开了夜空,惨白的光瞬间照亮了这间破败的驿站。
也照亮了墙角处,那个似乎稍微动了一下的……影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