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从毒潭回来时,庆功宴已经开始了。
主殿灯火通明,灵灯悬空,照得人影晃动。群修举杯,笑声不断,有人拍着桌子喊我的名字,说陈无戈这回是真把毒脉给掀了。
我没应声。
右臂还在烧,不是疼,是像有根铁条插进肉里来回拉扯。兽皮袍子遮着伤口,血没止住,一滴一滴往下落,砸在青石板上闷响。
我抬脚迈进大殿,门槛刚过,残碑熔炉突然震了一下。
不是痛感,也不是预警,像是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。源炁猛地往西边冲,直奔百会穴,脑袋“嗡”地一声,眼前闪出一道裂痕——和那天在毒潭底下感应到的石头同源!
我站稳,不动。
酒气扑面而来,执事庚笑着迎上来,手里端着玉杯,金丝边镶得晃眼。
“陈长老,可算等到你了!”他声音亮得能穿墙,“这一战荡平毒脉,盟主都亲口夸你是中流砥柱!来,敬你一杯!”
我没接。
他也不尴尬,自己先干了,杯子一翻,滴酒不剩。然后又倒一杯,递过来:“听说你斩老祖时四技轮转,连万毒元胎都能破?真是后生可畏啊。”
我还是没动。
他盯着我看,眼神有点飘,嘴上却更热乎:“外头都在传,西域那边出了古墟,埋的是上古丹师遗藏。你要有兴趣,我可以帮你弄份路线图。”
古墟?
这两个字一出口,我体内的残碑熔炉又是一抖。
这次不是震动,是牵引。青火顺着经脉往西边走,像是炉子里有什么东西被勾住了,非要往那个方向去不可。
我终于伸手接过酒杯。
杯子碰到掌心那瞬间,右臂的伤裂开一道新口子,血顺着指缝流下来,混进酒里一点红。
我低头看着酒面晃动的光,轻声道:“谢了,我不喝酒。”
说完,我把杯子放回他托盘,转身就要走。
他没拦我,只是在我经过时低声说了一句:“可惜了,据说那古墟里的药池还能解千年旧毒……对某些人来说,可是天大的机缘。”
我脚步一顿。
千年旧毒?
洛璃的父亲中的就是这种毒。当年她翻遍典籍都说无解,只提到一个地方——西域古墟。
我还没来得及细想,耳边一阵香风掠过。
洛璃站到了我身边。
她没看我,也没看执事庚,只轻轻抬起袖子,替我把沾血的手指擦了下,动作快得没人注意到。
然后她靠近半步,声音压得很低:“古墟……与师父中的毒有关?”
一句话落,我心里那根弦彻底绷紧。
原来不是巧合。
执事庚怎么会知道这事?他又为什么要当着我说?
我慢慢抬头,看向他。
他还站在原地笑,脸上一团和气,可眼睛深处有点不对劲——太静了,不像在庆功,倒像是在等什么结果。
我忽然想起半个月前炼丹房那场局。
也是这个人,送来被换过的露水,袖子里藏着传讯符。当时我没动他,是因为不想打草惊蛇。
现在他主动凑上来,还提古墟,明显是冲我来的。
试探?
还是诱饵?
我捏了下腰间的酒囊。
里面装着之前缴获的毒镖,还有从护法身上搜出的骨瓶。这些东西我一直留着,就是为了查清幕后黑手。
可现在它们都在发烫。
不是温度高,是里面的残余气息在共振,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远距离的东西。
我闭了下眼。
再睁开时,已经冷静下来。
“洛璃。”我开口,声音很平,“帮我盯一个人。”
她没问是谁,只微微点头。
我知道她懂。
我们之间从来不需要太多话。
执事庚见我没再理会他,也没纠缠,笑着拱了拱手,转身混进人群去了。
我没看他走,但神识一直贴着他背影,直到他站到角落一张圆桌旁,和一个穿黑衣的弟子说了几句什么。
那人低头应了一声,随即退席,从侧门离开。
我没追。
现在还不是时候。
我走到殿边,靠柱子站着,手摸到令牌。
它还在发烫,背面那个小亮点比刚才更亮了些,几乎要透出来。
星图点位……五技归一……
这些念头刚冒头,右臂又是一阵抽搐。
残碑熔炉安静了,可那股西向的牵引力还在,像根线拴在心脏上,轻轻一拽就疼。
我盯着地面。
脚边有一滩血,是我滴的。血珠聚在一起,形状歪斜,边缘已经开始发黑。
这不是普通的血。
是我用青火煨过的,带着源炁杂质。
可就在刚才,这滩血的表面,浮起了一个极淡的影子——
像是一座塌了一半的石门,门缝里伸出一只枯手,指尖朝西。
我蹲下身。
伸手想去碰那影子。
指尖离血面还有三寸,整滩血突然炸开!
血珠四溅,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飞射——正西!
我猛地抬头。
视线穿过人群,透过窗棂,落在远处山脊线上。
那里什么都没有。
只有夜色沉沉。
但我清楚感觉到——
有什么东西醒了。
而且它在等我。
我站起身,拍了下兽皮袍上的灰尘。
左眉骨的疤有点痒,那是师父当年给我开剑心时留下的。他说过一句话,我一直记得:
“有些路,踩进去就别想回头。”
我现在知道,这条路又开始了。
不是为了庆功。
也不是为了当什么客卿长老。
是为了那些藏在暗处、不肯死透的东西。
我摸了摸肩上的重剑。
剑身冰冷,但能扛住。
我还没动,洛璃的声音又响起,还是那么低:
“你要去?”
我摇头。
“还不行。”
“那你知道是谁在推你过去吗?”
我沉默两秒,说出三个字:
“我不知道。”
但她不信。
我也信不过。
殿内依旧热闹,有人喝醉了开始吹嘘战绩,有人拉着丹师讨要续命丹方。一片喧嚣中,我像个局外人。
可我知道。
这场宴,不是为我办的。
是有人想借这个机会,把我推出去。
推向西域。
推向古墟。
推向某个早已设好的局。
我握紧了酒囊。
里面的毒镖还在颤。
像活的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