共生二年的春雨比往年来得更绵密,百谷原的共生苗田里冒出了些奇怪的新苗。这些幼苗既不像跨桥麦的粗壮,也没有灵草的纤弱,茎秆上缠着半黑半金的纹路,叶片边缘泛着淡淡的戾煞浊气,却又在雨水中透着股倔强的绿。
“是变异了?”谷伯的小孙子蹲在田埂上,伸手想摸,被念杨一把拉住。她指尖悬在新苗上方,合订本突然发烫,自动翻到记载戾煞根源的那一页——黑雾中扭曲的影纹,竟与新苗茎秆的纹路有七分相似。
“是戾煞的浊气与共生的灵气缠在了一起。”清玄仙尊拂尘扫过新苗,光丝与黑纹相撞,爆出的火星竟带着麦香,“这苗是‘旧痕’催出来的新生命,像极了断缘城废墟上长出的第一丛草。”
铁蛋扛着矿锤从地脉湖赶来,裤脚沾着湖底的黑泥:“地脉湖底也长了这东西!根须缠着同心莲的根茎,吸着灵泉的水,长得比共生苗还疯!”他往泥里啐了口,“要不要我一锤子刨了?看着就碍眼!”
“别急。”念杨拦住他,指尖轻轻碰了碰新苗的叶片,黑纹竟温顺地蜷缩了些,“你看,它没伤害周围的共生苗,反而在吸收土里残留的戾煞浊气。”合订本上浮现出断缘城的旧影:灭城百年后,废墟上最先长出的植物,正是这种缠着黑雾纹的草,后来成了净化戾煞的良药。
消息传到新界门时,赤羽正带着狮鹫族的幼雏学辨认毒草。小家伙们看见新苗,翅膀上的羽纹突然竖起——这些幼雏天生能感知邪祟,此刻却没有发出预警,反而用喙轻轻啄了啄新苗的叶片,像是在打招呼。
“是‘蚀戾草’。”赤羽的声音带着惊叹,“古籍记载,戾煞的浊气沉淀百年,遇上共生的灵气,就会催生出这种草。它能把邪祟的毒,化成自己的养分,就像……用伤疤养出的花。”
可这“花”的长势实在惊人。不过三日,蚀戾草就蔓延到了深山暖棚,藤蔓缠着杂交苗的茎秆往上爬,黑纹与灵纹交织处,竟开出了半白半紫的花;望穹镜下的星引石缝隙里也钻出几株,根须伸进石缝,将残留的戾煞浊气一点点吸出来,石面的锈迹渐渐褪去。
麻烦出在第七日。蚀戾草的花瓣开始凋谢,落下的花蒂竟在地上化作细小的黑雾,虽不伤人,却让周围的共生苗叶片发蔫。观星师急得用星引石粉围出圈,占星师布下灵阵阻挡,可黑雾像有灵性似的,总能从缝隙里钻出去。
“是旧痕在反抗。”念杨望着合订本上新浮现的字迹——断缘城的蚀戾草也曾出现过这种情况,只因当时的人急于清除,反倒让黑雾反噬,“蚀戾草吸收的浊气太多,得帮它‘排排毒’,就像人吃多了要消食。”
她想起跨界果成熟时,两界用“说开”化解心墙的法子,忽然有了主意:“让凡界的烟火与仙宗的灵气一起‘熏’它。烟火能沉住浊气,灵气能带着它往上走,就像当年处理星汇的潮汐。”
众人立刻行动。凡界的农妇在蚀戾草周围点燃秸秆堆,让带着麦香的烟慢慢裹住植株;仙宗的弟子布下简易灵阵,引着灵泉的水汽往草叶上飘。奇妙的是,烟火与灵雾相遇的地方,蚀戾草的黑纹开始发光,凋谢的花瓣化作的黑雾不再四散,反而像溪流般顺着茎秆流回根部,在土里凝成亮晶晶的露珠。
“是‘戾晶’!”李药婆的后人惊呼着挖开泥土,那些露珠在阳光下凝成半黑半白的晶体,“祖上传的医书说,这东西能解戾煞的毒,比驱邪散管用十倍!”
更意外的是,蚀戾草排出戾晶后,叶片上的黑纹渐渐褪去,竟长成了半麦半草的模样,与共生苗越来越像。百谷原的老农试着割了一丛,混在跨桥麦的秸秆里烧,冒出的烟不仅没呛人,还带着股清苦的香,飘到哪里,哪里的杂草就自动枯萎了。
“这是把旧痕变成宝了!”铁蛋举着块戾晶,在阳光下翻来覆去地看,“早知道不着急刨了,该早点想想怎么用!”
清玄仙尊望着田里交织生长的共生苗与蚀戾草,忽然叹道:“断缘城的人总想着把‘旧痕’彻底抹去,却不知道有些伤痕是抹不掉的,得学着与它共处,让它变成保护自己的铠甲。”
谷伯蹲在新苗旁,用拐杖扒开泥土,蚀戾草的根须与共生苗的根须紧紧缠在一起,黑纹与金纹在土里织成张细密的网。“就像人身上的疤,”老人慢悠悠地说,“看着碍眼,却记着当年怎么熬过来的。这草记着戾煞的凶,也记着我们怎么赢的,留着它,比刨了强。”
念杨在合订本上写下:“蚀戾草教会我们,共生路上的‘旧痕’从不是包袱,是能扎根更深的养分。戾煞的浊气、断缘城的遗憾、两界曾有的隔阂,就像草茎上的黑纹,看着吓人,却能催生出更坚韧的生命。真正的强大不是没有伤疤,是带着伤疤依然能往上长,让旧痕开出新花。”
春雨停后,百谷原的田埂上多了道新风景。蚀戾草与共生苗并肩而立,前者的黑纹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,后者的金纹透着灵秀,风一吹,叶片相碰的声音像在说悄悄话。百域的使者听说了这事,纷纷来讨蚀戾草的种子——金石域要用戾晶锻造防邪的铠甲,水月域想试试用它净化水里的浊气,赤羽更是直接挖了几丛,说要种在狮鹫族的火山岩上,看看能不能把那里的戾气也化成宝。
铁蛋和碎石真人用戾晶混着星引石粉,在地脉湖的岸边砌了道矮墙。墙身一半是凡土的黄,一半是灵玉的白,黑晶晶的戾晶嵌在缝里,既能挡住湖水漫溢,又能净化岸边的浊气。两人站在墙前看了半晌,铁蛋突然笑:“当年戾煞来的时候,哪想得到它的浊气能变成这玩意儿?”
碎石真人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就像当年我们吵得脸红脖子粗,哪会想到现在能一块儿砌墙?”
念杨靠在共立石旁,看着蚀戾草在风中摇曳,忽然觉得合订本的纸页都带着股清苦的香。她知道,往后还会有新的“旧痕”出现,或许是百域传来的纷争,或许是两界藏不住的小摩擦,但只要记得蚀戾草的道理,记得伤疤能催生出新的力量,就没有跨不过的坎。
夕阳西下时,蚀戾草的叶片上落满了金红色的光,黑纹与共生苗的金纹在地上拼出个完整的“和”字。念杨合上合订本,封面上的“共生记”三个字在余晖中闪闪发亮,仿佛在说:旧痕还在,但新苗正长,这就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