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渊阁相府内,牛金星正悠然自得地品着一盏新进的雨前龙井,听着户部官员汇报各地(名义上)归顺州府的钱粮征收情况,虽然十之八九都是空头支票,但这权力在握的感觉依旧令他沉醉。
忽然,一名身着不起眼青袍的心腹幕僚悄无声息地快步走入,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。
牛金星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。
他挥退了户部官员,殿内只剩下他与那心腹二人。
“消息可确切?”
牛金星放下茶盏,声音平淡,却透着一股寒意。
“千真万确,相爷。”
幕僚躬身道,
“属下派人日夜盯着那英华殿。
李秀宁收容的伤患,鱼龙混杂。
除了少数几个咱们的伤兵,更多的是前朝的溃兵、甚至还有偷偷摸摸送进去的宫女太监!
那些宫女,保不齐就有认识宫里秘道、或者知道些前朝秘辛的。
每日耗费的药材虽不算巨万,但如今市面上药材奇缺,她那里却像个无底洞,煮药的烟火就没断过!”
幕僚见牛金星沉吟不语,趁机上前一步,压低声音,语气带着煽动性:
“相爷,此事非同小可啊!
那李秀宁,仗着是苏俊朗的人,打着救死扶伤的旗号,行迹着实可疑!
救治咱们的伤员也就罢了,算是分内之事。
可她连那些前朝余孽、甚至可能是崇祯心腹的宫女太监都救,这是何居心?
耗费本就紧张的药材去资敌,这……
这简直是吃里扒外!”
他偷眼看了看牛金星的脸色,继续添油加醋:
“相爷,您想,她一个女子,为何如此卖力收买人心?
而且收买的还是这些前朝遗留的人心?
这背后,难保没有苏俊朗的指使!
他们兄妹二人,一个在明处搞那些奇技淫巧,蛊惑圣心;
一个在暗处结交前朝余孽,收买人心。
这双管齐下,其心……
叵测啊!
那些药材,若用来给刘将军、田将军他们滋补身子,岂不更能增强我军战力?”
牛金星缓缓捻着胡须,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。
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!
他正愁找不到新的由头来打击苏俊朗,没想到他的“好妹妹”就主动送上了把柄。
医院?
救死扶伤?
在这你死我活的权力场中,这种妇人之仁,就是最致命的弱点!
“苏俊朗……李秀宁……”
牛金星喃喃自语,眼中寒光闪烁,
“好一对‘心怀慈悲’的兄妹!
一个躲在暗处不知鼓捣什么,一个在明处收买人心。
本相倒要看看,你们这出戏,能唱到几时!”
他并不完全相信李秀宁真有那么大的图谋,但这并不妨碍他利用此事大做文章。
他的目标始终是苏俊朗,李秀宁不过是撬动这块顽石的支点。
“你去,”
牛金星对幕僚吩咐道,
“找几个机灵点的人,在军中,特别是刘宗敏、田见秀他们那些部将中间,把风声放出去。
就说……
苏军师其心难测,手握妖兵,却迟迟造不出利器;
其妹李秀宁,更与前朝牵扯不清,耗费珍贵药材救治前朝余孽,收买人心。
这兄妹二人,一明一暗,恐为我大顺内患!”
他要把“勾结前朝、图谋不轨”的污水,巧妙地泼到苏俊朗身上。
只要猜疑的种子在那些头脑简单的武将心中生根发芽,就不怕他苏俊朗不倒台!
恶毒的谣言,如同携带瘟疫的蚊蝇,迅速在驻扎京城、日渐懈怠的顺军各部中悄无声息地传播开来。
起初只是在一些低级军官和兵痞的窃窃私语中流传:
“听说了吗?
那个苏军师的妹妹,救了好多前朝的官儿和太监!”
“可不是!
用的还是上好的药材!
咱们兄弟受伤都只能用草木灰捂一捂!”
“你说他们想干啥?
收买人心,等东虏打过来好里应外合?”
“嘘……小声点!
苏军师手下那些兵,可邪乎着呢!”
流言在传递中不断变形、发酵,渐渐充满了恶意的揣测和荒谬的想象。
一些本就对苏俊朗的“神秘”和李秀宁的“清高”看不顺眼的兵痞,开始三五成群地出现在英华殿附近,指指点点,口中不干不净。
“呸!
什么菩萨心肠,我看是包藏祸心!”
“就是,浪费那么多好药,救些没用的废物!”
“弟兄们受伤都没见这么上心!”
甚至有人借着酒劲,或者干脆就是受人指使,跑到英华殿前吵闹,索要“补给军中”的药材,或者故意滋事,推搡帮忙的医徒,试图冲击殿门。
原本肃穆悲悯的救治之地,平添了许多乌烟瘴气。
面对突如其来的流言蜚语和日渐增多的骚扰,李秀宁身边的医官和帮手们都感到惶恐不安,劝她暂时关闭医院,避避风头。
李秀宁清瘦的脸上却异常平静,她仔细地为一名发烧的小太监擦拭着额头,头也不抬地说道:
“我等在此,只为救人。
若因流言便退缩,置这些伤患于不顾,与见死不救何异?
医者眼中,只有亟待救治的生命,何分敌我顺逆?”
一日,牛金星果然派了一名刑部的官员,带着几名衙役,以“清查前朝余孽、盘点物资”为名,前来刁难。
那官员趾高气扬,要求查看所有伤患名册,清点药材库存,语气倨傲。
李秀宁放下手中的药杵,缓缓站起身,虽然衣衫朴素,沾着药渍,但脊梁挺得笔直。
她平静地迎上那官员审视的目光,坦然道:
“名册在此,皆是伤重待毙之人,大人可随意核查。
药材皆用于救治,账目清晰。
若朝廷认为秀宁救治伤患有罪,或是耗费了不该耗费的药材,大人依律拿我问罪便是。
但在定罪之前,请恕秀宁不能停止救治,亦不会交出正在用药的伤者。”
她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正气。
那官员被她这般不卑不亢的态度噎得一时语塞,再看看殿内那些伤痕累累、哀嚎呻吟的伤兵(其中不乏顺军士卒),若强行拿人,恐怕立刻就会激起兵变,只得悻悻地记录了几笔,灰溜溜地走了。
风波并未因李秀宁的坚持而平息,反而在暗流的推动下愈演愈烈。
这日晚间,刘宗敏麾下的一员猛将,名唤胡大刀,因在宴席上灌多了黄汤,又听多了关于医院“资敌”和藏着“前朝美婢”的混账话,酒气上涌,带着七八个同样醉醺醺的亲兵,歪歪斜斜地闯到了英华殿外。
“开门!
妈的!
什么菩萨地藏!
老子倒要看看,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!”
胡大刀抡起醋钵大的拳头,哐哐砸着殿门,声音如同破锣,
“把好药好娘们儿都给老子交出来!
慰劳慰劳弟兄们!”
殿内一阵惊慌。
眼看那不甚结实的殿门就要被撞开,突然,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殿旁阴影中悄无声息地闪现,一左一右,拦在了胡大刀等人面前。
正是两名奉命暗中保护医院的“龙雀”基因战士。
他们面无表情,眼神冰冷,如同磐石般挡在门前,周身散发着一股如有实质的杀气,瞬间将胡大刀等人的酒意驱散了大半。
“滚开!
哪来的不开眼的东西,敢挡老子的路?”
胡大刀虽然心惊,但仗着酒意和刘宗敏的势,依旧强横,伸手就去推搡。
那名被推搡的基因战士纹丝不动,反而手腕一翻,如同铁钳般扣住了胡大刀的手腕。
一股巨力传来,胡大刀顿时觉得骨头欲裂,痛呼出声。
“他妈的!
反了!
给老子打!”
胡大刀又惊又怒,厉声喝道。
他身后的亲兵们见状,纷纷抽出随身的短刀棍棒,围了上来。
两名基因战士眼神一厉,肌肉微微绷紧,摆出了迎战的姿态。
空气中,火药味瞬间弥漫,一场流血的冲突,一触即发!
英华殿内,李秀宁听到外面的喧哗和怒骂,放下了手中的纱布,眉头紧蹙,眼中充满了忧虑。
这处她苦心经营的仁心净土,终究还是被外界的恶浪所波及,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冲突,将会引发怎样的风暴?
她心中隐隐感到不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