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一十九章 归程何处
太原城的清晨，是在米铺前的骚乱中开始的。
秦渊策马入城时，正看见东市街口围满了人。一家米铺的门板被砸得稀烂，掌柜的鼻青脸肿地坐在地上哭嚎，几个伙计正与抢米的百姓扭打在一起。粮价牌上写着斗米三钱——这是平常年景的三倍价钱，但对于刚经历战乱的太原城来说，已是天价。
“都住手！”秦渊翻身下马，声音不大，却带着沙场锤炼出的威严。
扭打的人群下意识停住动作。有人认出他来，低呼道：“是秦将军……灵石口守下来的秦将军……”
百姓们缓缓退开，眼中既有敬畏，也有怨愤。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颤巍巍上前，作揖道：“秦将军，不是小民要闹事，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啊。范家、王家那些奸商一跑，城里存粮都被他们卷走了大半。剩下这几家米铺趁机涨价，一斗米要三钱银子，我们这些平头百姓，就是把家当全卖了，也吃不起几顿饱饭啊！”
秦渊看着老人枯瘦的面容，又看了看周围百姓菜色的脸，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。他守住灵石口，挡住了清军铁骑，却挡不住人心贪婪，挡不住这乱世之中最基本的生存危机。
“老人家，”他扶起老人，“粮价的事，秦某会与蔡巡抚商议。今日抢来的米，你们先拿回去，救急要紧。但往后不可再行抢掠——城中已乱，若人人效仿，太原不攻自破。”
百姓们面面相觑，最终默默将抢来的米袋放下，三三两两散去。但秦渊知道，这只是暂时的平静。若不解决粮草问题，更大的骚乱还在后头。
他命亲兵留下维持秩序，自己带着简心、苏墨等人直奔巡抚衙门。
衙门口，蔡懋德正焦头烂额地听取禀报。见秦渊到来，这位老臣如见救星：“秦少侠，你可算回来了！城中乱象，你可都看见了？”
“看见了。”秦渊沉声道，“当务之急是稳定粮价，开仓放粮。”
“开仓？”蔡懋德苦笑，“城中官仓存粮不足三万石，若要供应全城百姓和守军，最多支撑半月。而清军虽退，但探马来报，多尔衮并未远去，就在百里外扎营，随时可能卷土重来。”
苏墨上前一步：“蔡大人，青云阁从江南调运的第一批粮草，三日内可到太原，约有两万石。虽不多，但可解燃眉之急。”
蔡懋德眼睛一亮：“当真？”
“千真万确。”苏墨道，“但粮道需经过太行山，那里山匪猖獗，需派精兵护送。”
“本官立刻调兵！”蔡懋德急道。
“不急。”秦渊忽然开口，“蔡大人，清军突然撤兵，您不觉得蹊跷吗？”
蔡懋德一愣：“不是说北京有变……”
“那是多铎撤兵时说的借口。”秦渊摇头，“我让江兄暗中追踪清军动向，发现多尔衮主力并未回师北京，而是在太原西北五十里处的‘黑风峪’扎营。那里地势险要，易守难攻，却不适合大军驻扎——除非，他们另有图谋。”
苏墨眉头微皱：“黑风峪……我记得那里有一座前朝修建的‘镇魂塔’，据说是为镇压山中邪祟而建。”
“镇魂塔？”简心忽然出声，“是不是一座七层石塔，塔身刻满佛经符文？”
“正是。”蔡懋德奇道，“简姑娘如何得知？”
简心脸色苍白：“昨夜我又梦到父亲了。他说……太原城下，埋着一把‘钥匙’。不是寻常钥匙，而是开启‘归墟之门’的三把玄冥钥之一。”
堂中顿时寂静。
秦渊握住她的手：“慢慢说。”
简心闭上眼，努力回忆梦境细节：“父亲说，二十年前他来到此界，并非偶然。彼岸与此界之间，本有多条通道，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名为‘归墟之门’。此门连接的不是寻常幽冥，而是九幽核心——真正的秽土源头。”
她顿了顿，声音更轻：“玄冥一族世代守护的，就是防止归墟之门洞开。但二十年前，彼岸发生叛乱，父亲被暗算重伤，误入此界。在养伤期间，他发现此界的归墟之门封印已经松动，而松动的原因……”
“是什么？”秦渊追问。
“是有人在此界大量使用九幽之力，侵蚀了封印。”简心睁开眼睛，眼中满是忧虑，“父亲本想立刻返回彼岸，调集族人修复封印。但那时母亲已怀了我，他又身受重伤，无法穿越两界通道。于是他将一把玄冥钥藏在此界某处，作为应急之用——若归墟之门真的开启，持有三把玄冥钥的人，可重新封印。”
苏墨沉吟道：“也就是说，玄罹尊主当年离开，既是为了回到彼岸重整势力，也是为了寻找修复封印的方法。而他留下玄冥钥，是预防万一。”
“正是。”简心点头，“父亲说，三把钥匙分别藏在三个地方：一把在彼岸玄冥族圣地，一把在他当年养伤之处——也就是药王谷后山，还有一把……”
她望向西北方向：“就在太原城下，镇魂塔底。”
蔡懋德倒吸一口凉气：“镇魂塔底？那塔是前朝永乐年间所建，距今已有两百余年。塔下若有密室，本官怎么从未听闻？”
“因为那不是人力所建的密室。”简心低声道，“那是归墟之门的一处‘气眼’，天然形成的地穴。玄冥钥就镇在气眼中央，平衡阴阳，稳固封印。”
秦渊心中忽然明悟：“多尔衮驻扎黑风峪，往生门又在太原活动频繁……他们真正的目的，不是攻占太原，而是夺取玄冥钥，打开归墟之门！”
“正是！”简心急道，“父亲在梦中警告，归墟之门一旦洞开，涌出的将不是寻常九幽秽物，而是真正的‘归墟秽土’。那秽土能腐蚀万物，吞噬生机，所过之处，一切生灵都将化为虚无。此界……将彻底成为死域。”
堂中众人皆变色。
苏墨最先恢复冷静：“若真如此，我们必须在往生门之前找到玄冥钥。简姑娘，你可知道具体位置？”
简心摇头：“父亲只说在镇魂塔底，但具体如何进入，他并未明言。只说……玄冥血脉靠近时，自会感应。”
秦渊当即道：“事不宜迟，今夜我们就去镇魂塔。蔡大人，城中粮价之事，还请您尽力周旋。苏兄，粮队护卫就拜托你了。江兄、玉姑娘，随我去黑风峪一探。”
“我也去。”简心坚定道，“玄冥钥需玄冥血脉才能取出，我必须同行。”
秦渊看着她苍白但坚决的面容，知道劝不住，只能点头：“好。但你答应我，若有危险，立刻退走。”
“嗯。”
……
夜幕降临，太原城渐渐沉寂。
但沉寂之下，暗流汹涌。往生门的残余势力果然开始活动——一夜之间，七名负责粮草调配的官吏在家中遇刺，尸体旁都留有一枚黑色骨牌，牌上刻着扭曲的符文。
蔡懋德震怒，下令全城戒严，搜捕凶手。但秦渊知道，这只是往生门的障眼法，真正的行动，在城外。
亥时三刻，秦渊、简心、江辰、玉罗刹四人悄然出城，直奔西北黑风峪。
黑风峪地势险峻，两侧山崖如刀削斧劈，中间一条狭窄谷道蜿蜒深入。谷口处，果然可见清军营寨灯火，但戒备并不森严——多尔衮似乎真的不急于攻城。
四人避开巡哨，潜入峪中。越往里走，空气越阴冷。不是山间的夜凉，而是一种粘稠的、带着腐朽气息的寒意。
“就是这里。”简心忽然停步，指着前方。
月光下，一座七层石塔矗立在峪底空地。塔身斑驳，爬满藤蔓，但依稀可见塔身上刻着的佛经符文。那些符文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芒，只是金芒之中，掺杂着一丝丝不祥的黑气。
“塔下有东西。”江辰忽然开口，声音冰冷。
秦渊凝神感应，果然察觉到塔底传来微弱但持续的震动——不是地震，而是某种力量在冲击封印。
“走，进塔。”
塔门虚掩，推开时发出刺耳的“吱呀”声。塔内空无一物，只有盘旋而上的石阶。但简心一踏入塔中，颈间的玄冥护心佩就剧烈发烫，发出青金色的光芒。
“在下面。”她指向地面。
四人仔细检查塔底，终于在中央发现一块异样的石板。石板与周围地面严丝合缝，若非简心的玉佩发光，根本看不出区别。
秦渊运功于掌，按住石板边缘，缓缓发力。石板纹丝不动。
“让我试试。”简心咬破指尖，一滴青金色的血液滴在石板上。
血液渗入石板缝隙，石板忽然发出低沉的嗡鸣。接着，石板缓缓下沉，露出一道向下的阶梯。阶梯深不见底，黑暗中涌出浓烈的阴寒之气。
“小心。”秦渊当先走下。
阶梯盘旋向下，不知走了多久，终于来到一处地穴。地穴不大，约三丈见方，中央有一方石台。石台上，悬浮着一把钥匙。
那不是寻常金属钥匙，而是一截晶莹剔透的指骨，泛着温润的青金色光泽。指骨悬浮在空中，缓缓旋转，每旋转一圈，就散发出一圈柔和的光芒，将地穴中的阴寒之气驱散、净化。
“玄冥钥……”简心喃喃道，伸手欲取。
就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指骨的瞬间，地穴四周忽然亮起八盏油灯！灯火不是正常的黄色，而是幽幽的绿色。灯光亮起的刹那，地穴入口轰然闭合！
“哈哈哈……等你们多时了！”
阴冷的笑声从地穴阴影处传来。三个黑袍人缓缓走出，为首者是个面戴青铜面具的高大男子，正是往生门四大护法之首——鬼面。
“简姑娘，秦少侠，我们又见面了。”鬼面声音嘶哑，“多谢你们带路，找到这最后一把玄冥钥。”
秦渊将简心护在身后，覆云剑出鞘：“你们早知道我们会来？”
“当然。”鬼面轻笑，“玄罹之女身在此界，我们岂能不知？只是此前一直找不到玄冥钥的具体位置，这才设下此局——以太原为饵，逼你们主动寻找钥匙。果然，你们没让我们失望。”
玉罗刹长鞭在手，冷笑道：“就凭你们三个，也想抢钥匙？”
“三个？”鬼面摇头，“玉圣女，你太小看往生门了。”
他拍了拍手，地穴四周石壁忽然洞开，露出八个暗门！每个暗门中走出两名黑袍人，个个气息阴冷，显然都是往生门精锐。
二十四人，将四人团团围住。
“门主有令，玄冥钥和玄冥血脉，都要带回去。”鬼面缓缓道，“秦少侠，若你束手就擒，或许还能留个全尸。”
秦渊环顾四周，心中快速计算。地穴狭窄，对方人数虽多，但施展不开。己方四人都是高手，未必没有一战之力。
“江兄，护住简心。玉姑娘，左侧交给你。”他低声道。
江辰无声点头，站到简心身侧。玉罗刹长鞭一抖，如毒蛇吐信。
“杀！”鬼面厉喝。
二十四人同时出手！黑袍翻飞，幽冥之气弥漫，地穴中顿时鬼影幢幢。
秦渊迎上鬼面，覆云剑化作一道惊虹。鬼面不敢硬接，身形飘忽，双手化作爪影，招招攻向要害。他的爪功阴毒狠辣，爪风带着腥臭，显然淬有剧毒。
但秦渊的剑更快。沧海真气灌注剑身，至阳至刚的剑气所过之处，幽冥之气如冰雪消融。十招过后，鬼面左肩中了一剑，黑袍破裂，露出下面苍白的皮肤。
“好剑法！”鬼面咬牙，“但此地幽冥之气浓郁，你的至阳真气又能支撑多久？”
确实，地穴中幽冥之气源源不绝，秦渊每出一剑，都要消耗额外真气驱散侵蚀。而对方人数众多，车轮战术下，迟早力竭。
另一侧，玉罗刹长鞭舞成一团红影，鞭梢所过，黑袍人纷纷倒地。但她也被三人围攻，渐渐落入下风。江辰护着简心，剑光如网，挡住四面八方攻来的敌人，但也是守多攻少。
简心急得额头冒汗。她看向石台上的玄冥钥，忽然心中一动——父亲说过，玄冥钥可平衡阴阳，那是否也能净化幽冥之气？
她咬破舌尖，喷出一口精血，凌空画出一个复杂的符文。符文一成，立刻与玄冥钥产生共鸣！指骨爆发出刺目的青金色光芒，光芒如潮水般扩散，所过之处，幽冥之气迅速净化，黑袍人发出凄厉惨叫，身上冒出缕缕黑烟！
“不好！她在催动玄冥钥！”鬼面大惊，想要阻止，但被秦渊死死缠住。
简心脸色更白，但她强撑着一手维持符文，一手伸向玄冥钥。指尖触碰到指骨的瞬间，一股浩瀚的信息涌入脑海——
她看见了。
看见二十年前，父亲玄罹重伤坠入此界，被母亲林素心所救。看见两人在药王谷相知相爱，看见父亲发现归墟之门封印松动时的震惊与忧虑。看见父亲查阅古籍，寻找修复封印之法，最终决定留下玄冥钥，返回彼岸调集族人。
但最重要的信息是：三把玄冥钥，需以玄冥血脉为引，以沧海真气为基，以青云智计为导，以孤影剑意为护，以赤焰情心为契，五者合一，方能重启封印。
沧海真气——秦渊。
青云智计——苏墨。
孤影剑意——江辰。
赤焰情心——玉罗刹。
玄冥血脉——她自己。
原来父亲早就安排好了一切。
信息传递只在瞬间。简心睁开眼睛，一把抓住玄冥钥，青金色光芒大盛！
“退！”鬼面见势不妙，急令撤退。
但已经晚了。
玄冥钥在手，简心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力量涌遍全身。她举起指骨，清喝一声：“镇！”
青金色光芒如烈日爆裂，瞬间充斥整个地穴！黑袍人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，惨叫都来不及发出，便化作飞灰。鬼面拼死抵挡，但青铜面具在光芒中碎裂，露出一张布满黑色纹路的脸，然后整个人如沙雕般崩解。
光芒散去时，地穴中只剩下四人站立。
玄冥钥的光芒也黯淡下去，恢复成温润的指骨模样。简心握着它，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浩瀚力量，但也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被缓缓抽取——使用玄冥钥，是要付出代价的。
“心儿，你怎么样？”秦渊扶住摇摇欲坠的她。
“我没事。”简心摇头，将玄冥钥小心收起，“秦大哥，我们得尽快离开。刚才的动静太大，清军肯定会察觉。”
果然，地穴上方传来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。
“走这边。”江辰忽然指向地穴一侧。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暗门，门后是一条幽深的隧道。
“你怎么知道？”玉罗刹问。
“锦衣卫的卷宗里，有前朝修建镇魂塔时的图纸。”江辰简短回答，率先进入隧道。
四人紧随其后。隧道蜿蜒曲折，但显然是人开凿的，墙壁上还有残存的火把架。走了约一刻钟，前方出现亮光——出口竟在峪外的一处山坳。
回头望去，黑风峪方向火光冲天，清军显然已发现镇魂塔的异状。
“回太原。”秦渊当机立断。
四人借着夜色掩护，绕开清军哨卡，在天亮前回到太原城。
巡抚衙门中，蔡懋德、苏墨等人一夜未眠，见他们平安归来，皆是松了口气。
“如何？”苏墨问。
简心取出玄冥钥，将所见所闻一一道来。当说到需要五人合力重启封印时，众人都沉默了。
“也就是说，”苏墨沉吟道，“要彻底封印归墟之门，我们五人缺一不可。但归墟之门在何处？何时会开启？”
简心摇头：“父亲没说。但玄冥钥有感应，当另外两把钥匙靠近，或者归墟之门开始松动时，它会有反应。”
秦渊看着桌上那截晶莹的指骨，忽然道：“另外两把钥匙，一把在彼岸，一把在药王谷。彼岸那把暂时取不到，但药王谷那把……”
“在我母亲墓中。”简心低声道，“父亲手札里提过，他将一把钥匙留给母亲作为纪念。母亲去世后，随她下葬了。”
众人相视。这意味着，他们必须回药王谷，开棺取钥。
“此事需从长计议。”苏墨道，“眼下太原危机未解，清军还在城外虎视眈眈。若我们此刻离开，太原恐怕守不住。”
秦渊点头：“不错。当务之急是稳住太原，击退清军。归墟之门虽险，但封印尚在，短期内应该不会开启。而太原若破，数十万百姓将遭屠戮。”
他望向窗外，天色已微明。新的一天，新的危机，但也有了新的希望。
至少他们知道了敌人的真正目的，知道了应对之法。
至少他们拿到了第一把钥匙。
归程何处？前路茫茫，但已有了方向。
秦渊握住简心的手，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，心中忽然无比平静。
无论前路多少艰险，只要这些人还在，只要心中的侠义不灭，便总有路可走。
“传令各营，”他转身，声音坚定，“整军备战。多尔衮要战，那便战。太原，绝不会成为第二个大同。”
晨光洒入堂中，照亮每一张疲惫但坚毅的面容。
乱世之中，归程或许永远没有终点。
但只要还在前行，只要还在守护，这条路，便值得走下去。
【下章预告】
太原攻防战一触即发！多尔衮得知玄冥钥被夺，勃然大怒，亲率八万大军全力攻城！而往生门门主“幽冥子”终于现身，竟在太原城外布下“九幽通天阵”，欲以全城生灵血祭，强行打开归墟之门！危急关头，秦渊率众死守城墙，简心以玄冥钥之力暂时稳固地脉，却遭幽冥子亲自出手追杀！与此同时，药王谷传来噩耗——往生门已派高手前往，欲盗取第二把玄冥钥！秦渊分身乏术，苏墨献上险计：由江辰与玉罗刹率精兵奇袭清军粮道，逼多尔衮分兵；而秦渊与简心则趁乱出城，星夜驰援药王谷！第三百二十章《云开见月》，看秦渊如何在两难抉择中破局，简心如何面对开母亲棺椁的痛苦抉择，而这场关乎此界存亡的终极博弈，又将迎来怎样的惊天逆转？云层厚重，但月光终将破云而出——只要还有人，在黑暗中持火前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