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一十八章 深藏功名
灵石口的清晨，是被战马的嘶鸣与号角声撕裂的。
秦渊站在谷口临时垒起的石墙上，俯视着谷外黑压压的清军阵列。昨夜抵达后，他率众连夜布防——谷道最窄处仅容五马并行，在此筑起两道石墙，墙后埋伏弓弩手；两侧山崖上，堆满滚木擂石；谷道深处，挖了三道陷马坑，坑中插满削尖的木桩。
七千将士，两千江湖义士，已各就各位。
但秦渊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重。昨夜巡视时，他发现谷中地气异常——不是寻常战场的肃杀之气，而是一种阴冷、粘稠，仿佛能渗透骨髓的死寂感。简心说的没错，这里确实有九幽之力渗透的痕迹。
“报——！”斥候飞奔而来，“清军先锋距谷口五里！领军者是多铎，正白旗精锐一万五千人！军中随行黑袍人三名，疑为往生门长老！”
多铎，多尔衮亲弟，年仅二十六岁，却已是身经百战的悍将。此人勇猛过人，在辽东战场上以冲锋陷阵着称，麾下正白旗更是八旗中最为精锐的一支。
“再探。”秦渊沉声道。
他转身望向身后将士。这些面孔有的年轻，有的苍老，有的充满战意，有的难掩恐惧。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——选择了留下，选择了守护这道关隘。
“诸位，”秦渊的声音不大，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，“清军一万五千，我军九千。敌众我寡，地势虽险，但绝非万全。此刻若有人想走，秦某绝不阻拦，更不会怪罪。”
无人动弹。
一名老兵咧嘴笑道：“秦将军，俺从大同跟你到这儿，早就把命交给你了。要走早走了，何必等到现在？”
“就是！”一名年轻江湖汉子握紧手中刀，“咱江湖人讲究个义字。太原城几十万百姓在后面，咱们要是退了，他们怎么办？”
众人纷纷附和。
秦渊看着他们，心中涌起一股热流。他抱拳，深深一揖：“秦某代太原百姓，谢过诸位。”
直起身时，眼中已无半点犹豫：“既如此，那便战！记住我们的任务——守三日，三日之后，无论战况如何，按计划撤退。在这之前，寸土不让！”
“寸土不让——！”怒吼声在山谷间回荡。
……
辰时三刻，清军抵达谷口。
多铎策马立于阵前，抬头望了望险峻的山势，又看了看谷口那道简陋的石墙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：“就凭这道墙，想挡我一万五千铁骑？”
他身旁，一名黑袍老者嘶声道：“多铎贝勒，谷中有阵法痕迹。待老朽布下‘九幽引魂阵’，以血祭破之，事半功倍。”
“需要多久？”
“一个时辰。”
“好。”多铎点头，“传令，第一波试探进攻，探探虚实。”
令旗挥动，五百骑兵呼啸而出，直扑谷口！
秦渊在石墙后冷静观察。清军骑兵速度极快，马蹄踏起漫天尘土，转眼已至百步之内。
“弓弩手，”他抬手，“放！”
墙后三百弓弩手同时放箭！箭雨如蝗，射入骑兵阵中，顿时人仰马翻。但清军骑兵悍不畏死，前仆后继，很快冲到墙下五十步。
“滚木！”秦渊再喝。
两侧山崖上，数十根粗大的圆木轰然滚落！圆木上钉满铁刺，顺着陡坡加速，如巨锤般砸入骑兵队伍！惨叫声、马嘶声、骨碎声混成一片，第一波进攻被生生砸退。
多铎在远处观战，眼神微凝：“守将有点本事。传令，第二波，一千步兵，持盾前进，掩护工匠搭设云梯。”
清军阵型变换，盾牌手在前，长枪手在后，中间是扛着云梯的工匠，缓缓推进。
这一次，秦渊没有立刻下令攻击。他静静等着，直到清军进入三十步范围——
“火油罐，投！”
墙后飞出数十个陶罐，砸在盾牌阵上碎裂，黑色的火油四溅。紧接着，火箭如雨落下！
“轰——！”
火焰瞬间升腾！盾牌阵变成一片火海，清军惨叫着翻滚，阵型大乱。
“撤！快撤！”带队千户嘶声大喊。
多铎脸色阴沉。两波进攻，折损近八百人，连墙边都没摸到。
“贝勒爷，”副将低声道，“强攻伤亡太大，不如等长老们布阵……”
“等？”多铎冷笑，“我多铎打仗，从不等！传令，调红夷大炮上来！”
“可是大炮沉重，山路难行……”
“那就给我拖！拖不动就拆了零件抬！”多铎怒道，“一个时辰内，我要看到大炮架在谷口！”
命令传下，清军阵后一阵忙乱。半个时辰后，三门红夷大炮被艰难地拖到阵前。这种西洋火炮射程远、威力大，但装填缓慢，移动困难。
秦渊在墙后看到火炮，心中一沉。石墙虽厚，但也经不住火炮连续轰击。
“将军，怎么办？”副将急问。
秦渊盯着那三门黑洞洞的炮口，脑中飞快计算。红夷大炮装填需要时间，开炮后会有短暂间隙。若能在这个间隙冲出去破坏火炮……
但风险太大。谷外是清军主力，冲出去等于送死。
正犹豫间，忽听谷中传来诡异的吟唱声。他转头看去，只见那三名黑袍长老已在谷中空旷处布下一个血色阵法。阵法中央插着七面黑色幡旗，旗上画着扭曲的符文。三名长老分坐三角，口中念念有词，随着吟唱，阵法开始散发出缕缕黑气。
九幽引魂阵，启动了。
秦渊能感觉到，怀中的玄冥护心佩开始微微发烫。阵法散发的幽冥之气，正与玉佩产生感应。
“不能让他们完成阵法！”秦渊当机立断，“传令江辰、玉罗刹，按计划行动！弓弩手准备，压制火炮阵地！敢死队随我来！”
他点了三百精锐，皆是轻功好手。众人腰缠绳索，背负短刃，在弓弩掩护下，从石墙两侧悄然潜出，借着山石树木的掩护，向火炮阵地摸去。
多铎的注意力全在阵法上，并未发现这支小队的行动。等哨兵发现时，秦渊已率众潜到火炮阵地百步之内。
“敌袭——！”哨兵惊呼。
但已经晚了。
秦渊身形如箭，第一个冲入炮兵阵地！覆云剑出鞘，剑光如虹，三名炮手应声倒地。身后三百精锐同时杀到，短刃翻飞，见人就杀！
炮兵阵地瞬间大乱。清军虽众，但炮兵本非近战兵种，面对这群武功高强的江湖好手，几乎毫无还手之力。转眼间，三门火炮的炮手死伤殆尽。
“毁炮！”秦渊喝道。
众人取出铁锤，对着炮管、炮架猛砸。红夷大炮虽坚固，但也经不起内力灌注的重击，很快炮管变形，炮架碎裂。
“撤！”秦渊见目的已达，立刻下令撤退。
但此时，清军已反应过来。多铎怒不可遏，亲率一千骑兵包抄过来，将退路截断！
“秦渊！今日你插翅难飞！”多铎长刀一指，“杀！一个不留！”
一千骑兵如狼似虎扑来。秦渊率众边战边退，但清军骑兵速度太快，很快将三百人团团围住。
“结圆阵！”秦渊临危不乱。
三百人背靠背结成圆阵，刀锋向外，抵挡骑兵冲击。但清军人数占优，又是骑兵冲击，圆阵很快出现缺口，不断有人倒下。
秦渊剑下已不知杀了多少人，但清军如潮水般涌来，杀之不尽。他环顾四周，三百人已只剩不到两百，且人人带伤。
就在这危急时刻，谷口石墙上忽然传来一声长啸！
啸声未落，一道黑影如大鹏般从石墙上跃下，几个起落便杀入重围！剑光过处，清军人仰马翻，如劈波斩浪般杀到秦渊身边。
江辰到了。
他一身黑衣已被血染透，显然来时也经历血战。但手中长剑依旧稳定，每一剑都精准地刺入敌人咽喉。
“东侧，突围。”江辰只说了四个字。
秦渊会意，率众向东侧杀去。江辰断后，剑光如网，将追兵尽数挡住。
眼看就要突出重围，忽听西侧传来惊呼：“范三拔跑了！他打开了侧翼防线！”
秦渊心中一沉。范三拔是范永斗之子，被蔡懋德强征入军，安排在侧翼防线。没想到此人竟真敢临阵投敌！
侧翼防线一开，清军如决堤洪水般涌入！原本稳固的防御体系瞬间崩溃，谷口石墙腹背受敌，守军陷入混乱。
“回援！”秦渊咬牙，率众杀回谷口。
但已经来不及了。
石墙上，守军正在与涌入的清军血战。墙后，三名往生门长老的阵法已接近完成，黑气越来越浓，渐渐笼罩半个山谷。黑气所过之处，草木枯萎，岩石风化，就连战死的尸体也迅速干瘪、腐朽。
更可怕的是，黑气中开始出现若有若无的鬼影，发出凄厉的哀嚎，扑向活人。被鬼影扑中的士兵，瞬间面色灰败，倒地身亡。
九幽引魂阵，开始显威了。
“必须破阵！”秦渊对江辰道，“江兄，你带人守住石墙，我去破阵！”
“我与你同去。”江辰毫不犹豫。
两人一前一后，杀向阵法核心。沿途鬼影扑来，秦渊剑上附上沧海真气，至阳至刚的剑气所过，鬼影如冰雪消融。江辰的剑则更快、更狠，剑光一闪，鬼影便碎成黑烟。
三名长老见二人杀来，同时睁眼。居中老者嘶声道：“来得好！正好用你们的鲜血，完成最后一步祭阵！”
三人同时咬破舌尖，喷出三口精血。精血落入阵中，阵法黑气暴涨，化作三条黑色巨蟒，扑向秦渊和江辰！
巨蟒非实体，而是纯粹幽冥之气凝聚，刀剑难伤。秦渊连斩三剑，剑身穿过巨蟒，却如斩空气，巨蟒毫发无损，反而张口咬来！
危急时刻，秦渊怀中的玄冥护心佩忽然爆发出刺目的青金色光芒！光芒如晨曦破晓，照在黑色巨蟒身上，巨蟒发出凄厉嘶鸣，身躯开始消融。
“玄冥血脉？！”居中长老惊呼，“不对，是护心佩……你是玄罹什么人？”
秦渊不答，趁势前冲，一剑刺向居中长老！长老急退，但江辰的剑已从另一侧刺到，封死退路。
眼看就要得手，忽听一声娇叱从谷口方向传来：“秦大哥小心！”
是简心的声音！
秦渊心中一乱，剑势微滞。就这么一滞，左侧长老趁机挥出一掌，掌风阴寒刺骨，直拍秦渊后心！
“砰！”
秦渊硬挨一掌，口喷鲜血，向前踉跄。但他借势前扑，覆云剑终于刺入居中长老胸膛！
“你……”长老瞪大眼睛，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口的剑，然后缓缓倒地。
阵法失去核心主持，黑气开始紊乱。另外两名长老大惊，想要稳住阵法，但江辰的剑已经到了。
一剑，封喉。
再一剑，穿心。
两名长老相继毙命。
九幽引魂阵轰然崩塌，黑气如潮水般退去，鬼影消散。但阵法反噬的余波横扫山谷，不少将士被波及，倒地不起。
秦渊拄剑喘息，看向谷口。只见简心一身白衣，骑马冲入谷中，手中青钢剑左劈右砍，杀出一条血路。她脸色苍白，显然伤势未愈，但眼神坚定，毫不退缩。
“心儿！你怎么来了？！”秦渊又惊又怒。
“玉佩示警，我知道你有难。”简心冲到近前，翻身下马，扶住摇摇欲坠的秦渊，“你受伤了……”
“没事。”秦渊擦去嘴角血迹，“但防线破了，守不住了。传令，按计划撤退！”
号角声响起，守军开始有序撤退。但清军紧追不舍，多铎亲率骑兵冲在最前，势要将这支守军全歼于此。
秦渊、简心、江辰率众断后，边战边退。退至谷道中段时，忽听前方传来喊杀声——玉罗刹率伏兵杀出，接应撤退！
“玉姑娘！”秦渊精神一振。
玉罗刹一身红衣如火，手中长鞭如毒蛇，所过之处清军人仰马翻。她身后是五百魔教精锐，个个悍不畏死，硬生生将追兵挡了一挡。
“快走！”玉罗刹喝道，“我断后！”
秦渊咬牙，率众继续撤退。但清军太多，玉罗刹的五百人很快被淹没。眼看她就要陷入重围——
一道剑光从天而降！
不是江辰的剑，也不是秦渊的剑。这道剑光煌煌如日，正气凛然，一剑斩下，数十清军齐刷刷倒地。
剑光散去，现出一个青衫身影。
苏墨。
他手持一柄古朴长剑，剑身刻着北斗七星图案，正是武当镇派之宝——真武剑。
“苏兄？”秦渊愕然，“你怎么……”
“太原暂时无忧，蔡巡抚让我来助你。”苏墨微笑，但眼中毫无笑意，“先杀出去再说！”
有苏墨加入，断后压力大减。众人终于杀出谷口，退入预定撤退路线——一条隐秘的山道。
清军追至山道口，多铎正要下令追击，忽有传令兵飞马来报：“贝勒爷！睿亲王急令：停止追击，全军回撤，与主力会合！”
多铎一愣：“回撤？为何？”
“睿亲王说……北京有变，需即刻回师。”
多铎脸色变幻，最终咬牙道：“传令，收兵！”
清军如潮水般退去。
山道上，秦渊等人终于得以喘息。清点人数，九千人出城，此刻只剩不到四千，且大半带伤。江湖义士折损近半，各派高手死伤惨重。
但灵石口，他们守了整整两日一夜。虽未满三日，但也为太原争取了宝贵时间。
秦渊靠坐在山石上，简心正在为他疗伤。那一掌伤及肺腑，若非玄冥护心佩挡去大半威力，恐怕当场毙命。
“范三拔呢？”秦渊忽然问。
江辰淡淡道：“死了。我杀的。”
秦渊点头，不再多言。
苏墨走过来，脸色凝重：“秦兄，有件事必须告诉你。我们撤退时，范永斗、王登库、靳良玉、梁嘉宾四家，举家潜逃，不知所踪。蔡巡抚已下令通缉，但……”
“但他们的家产大半已‘捐’给守军，就算抓到，也榨不出更多油水了。”秦渊接话，声音疲惫。
“不仅如此。”苏墨压低声音，“我在他们宅中搜到密信，他们早已与多尔衮约定，献出太原后，封他们为山西四大皇商，世袭罔替。灵石口之败，也在他们算计之中——借清军之手除掉你，再献城投降。”
秦渊闭上眼睛。原来从一开始，这就是个局。蔡懋德逼他们纳投名状，他们便将计就计，推荐自己守灵石口这个死地。若自己战死，江湖势力群龙无首；若侥幸生还，也能消耗清军兵力，为他们投降增加筹码。
好精明的算计，好狠毒的心肠。
“秦大哥，”简心轻声道，“别想了。先养伤，太原还需要你。”
秦渊睁开眼，看着她担忧的面容，心中一暖。是啊，太原还在，百姓还在，战斗还未结束。
他望向东方，那里是太原方向。晨光中，城池轮廓依稀可见。
“回太原。”他挣扎站起，“清军虽退，但危机未解。晋商四家潜逃，城中必生乱象。我们必须尽快回去，稳住局面。”
苏墨点头：“我已传信青云阁，调集存粮运往太原。至少能解一月之需。”
“一月之后呢？”江辰忽然问。
众人沉默。
一月之后，若朝廷援军不到，若清军卷土重来，太原还能守多久？
没有人知道答案。
但秦渊知道，他们必须守下去。不是为了朝廷，不是为了功名，只是为了身后那些无辜的百姓。
他握紧简心的手，看向众人：“走吧。回太原。”
四千残兵，相互搀扶，沿着山道向太原行进。阳光洒在他们身上，将影子拉得很长。那些倒下的身影，已深埋在这片土地，功名无人知晓，唯有山河记得。
但活着的人，还要继续前行。
因为这就是乱世——深藏功名，砥砺前行。
【下章预告】
太原城中，晋商四家潜逃的消息引发轩然大波，粮价飞涨，人心惶惶！蔡懋德虽尽力维稳，但城中暗流涌动，往生门残余势力趁机作乱，一夜之间七名官吏遇刺身亡！秦渊带伤回城，力挽狂澜，却发现更大的危机正在逼近——多尔衮突然撤军并非因为北京有变，而是与往生门门主达成秘密协议：以太原城为祭坛，布设“九幽通天阵”，接引真正的九幽秽土降临此界！简心体内玄冥血脉产生剧烈共鸣，梦中再遇父亲玄罹，得知一个惊天秘密：二十年前玄罹离开此界，并非抛弃妻女，而是为封印一道连接九幽核心的“归墟之门”！如今封印松动，归墟之门将开，唯有集齐三把“玄冥钥”才能重新封印！而其中一把，就在太原城地底！第三百一十九章《归程何处》，看秦渊与简心如何在内外交困中寻找玄冥钥，苏墨如何周旋于朝堂与江湖之间争取援军，而这场关乎此界存亡的终极之战，又将把所有人的命运引向何方？归程漫漫，前路茫茫，侠义之光能否照亮最终的黑暗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