房门闭合的轻响，像是一道分界线。
线外，是城主府深不可测的算计与试探。
线内，是李闲眼中缓缓燃起的，一簇更加疯狂的火焰。
当枪使？
他李闲这辈子，只玩鹰，可没被鹰啄过眼。
他走到窗边，推开一条缝隙。夜色下的天伤城，灯火如龙，延绵不绝，但在更远处，城市的边缘地带，却笼罩着一层肉眼难辨的，混杂着暴戾与生机的晦暗气息。
那里，是妖族的领地。
【三军神主】的称号，在他的识海中微微发烫。
他能感觉到，那股气息对他而言，并非纯粹的威胁，反而像是一片广袤而陌生的猎场，充满了危险，也充满了机遇。
人族的帮手，他现在一个都信不过。城主府是老狐狸，无妄寺和封神宗是吃人的狼，人道监司藏着萧倾歌，目的不明。
既然人道走不通，那就走走妖道！
“三天禁闭？”李闲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弧度，“赵统领也太小看我了。”
他闭上双眼，心神沉入识海。
方才那老仆身上感受到的【影之息】的感悟，如同一颗种子，在他脑中生根发芽。
那不是一种功法，而是一种“状态”。
一种将自己从“实体”变成“概念”的状态。像影子一样，依附于光，却又独立于光。没有重量，没有声音，甚至没有明确的存在感。
李闲深吸一口气，学着那老仆的样子，开始收敛自己所有的气息。
不是用灵力去压制，而是从心念上“遗忘”自己的存在。
他想象自己是墙角的一抹阴影，是桌下的一缕尘埃，是窗外吹入的一丝微风。
【叮！宿主正在尝试运用临时感悟：‘影之息’……契合度判定中……】
【契合度：12%。效果：低阶潜行。】
足够了！
李闲的身形仿佛在原地变得模糊了一瞬，整个人的气息瞬间降到了冰点。他没有施展任何身法，只是以一种极其自然，近乎于本能的姿态，悄无声息地滑到了门后。
门外，两名黑甲卫如雕塑般伫立，气息沉稳，目不斜视。
他们的感知早已锁定了整个房间，任何一丝灵力波动都逃不过他们的探查。
但李闲此刻，没有灵力波动。
他就像一滴融入大海的水，一粒落入沙漠的沙。
“一阵夜风吹过，走廊尽头的灯笼剧烈晃动，光影如鬼魅般摇曳。
就在光线最暗的一刹那，李闲的身影仿佛被阴影吞噬，他没有选择从门缝这种夸张的方式离开，而是抓住了守卫因灯笼晃动而分神的一瞬间，如狸猫般无声地拉开一条门缝，整个身形贴着地面滑了出去。
当光影稳定时，房门已经悄然闭合，仿佛从未被打开过。”
脱离了驿馆的监视范围，他的身形重新凝实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。
“这玩意儿，比隐身符好用多了。”他咂了咂嘴，对这新到手的技巧满意至极。
他没有在街道上停留，而是几个起落，窜上了鳞次栉比的屋顶，如一只夜行的狸猫，朝着那股晦暗气息最浓郁的方向奔去。
越是靠近城市边缘，空气中的味道就越是复杂。
人类城市那种烟火气渐渐淡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混杂着血腥、草木腐败和各种奇异香料的原始气味。
建筑风格也变得粗犷而怪诞。有的屋顶上长着巨大的菌菇，散发着幽幽的磷光；有的墙壁上爬满了活物般的藤蔓，不时睁开一只只碧绿的眼睛；街角巷尾，随处可见用巨大兽骨搭建的图腾。
这里，就是天伤城的另一面——妖市。
李闲收敛心神，将【影之息】的运用发挥到极致，悄然落入一条阴暗的小巷。
妖市的喧嚣，如同沸腾的油锅，瞬间将他包裹。
这里没有人类世界的繁文缛节，只有赤裸裸的丛林法则。
一个长着三只眼睛的狼妖，正和一个浑身披着鳞甲的鱼人，为了一块闪烁着光芒的矿石争得面红耳赤，獠牙毕露。
一个体态妖娆的蛇女，懒洋洋地倚在自己的摊位上，摊位上摆放的不是商品，而是一个个装着各色魂火的琉璃瓶。
李闲的目光飞速扫过。
他的【三军神主】称号，在这里成了一张完美的通行证。
那些强大的妖族，在感知到他时，会本能地投来一丝疑惑和警惕，但那股源自位格的亲和力，却又让他们无法立刻将他判定为敌人。
他们只是觉得这个人类……很奇怪。
他需要一个切入点，一个能搭上话，并且有一定地位的家伙。
很快，他的目光被一个偏僻角落的摊位吸引了。
那是一个贩卖骨器的摊位，摊主是一只巨大的秃鹫，羽毛脱落得七七八八，露出干枯的皮肤和嶙峋的骨架，一双浑浊的眼睛里，却透着与外表不符的精明。
【叮！规则交互已触发！】
【目标：枯骨秃鹫（妖将级）】
【解析中……获得信息碎片：‘枯爪’，妖市最古老的情报贩子之一，交易原则：等价交换。】
就是他了！
此时，正有几个看起来流里流气的鬣狗妖，围着枯爪的摊位，一边嬉笑，一边用爪子拨弄着那些精致的骨雕，其中一个更是趁枯爪不注意，将一柄锋利的骨刃悄悄塞进了怀里。
枯爪浑浊的眼睛眯了眯，却没有立刻发作。
李闲知道，自己的机会来了。
他大大方方地从巷子里走了出来，径直走向摊位，仿佛完全没看见那几个鬣狗妖。
“老板，你这骨头怎么卖的？看着挺别致啊。”他拿起一串用脊椎骨串成的手链，笑嘻嘻地问道。
他的出现，让现场的气氛瞬间一凝。
那几个鬣狗妖停下了动作，不怀好意地将目光投向了这个不知死活的人类。
为首的那个鬣狗妖咧开嘴，露出满口黄牙，发出一阵难听的笑声：“人类？嘿嘿，细皮嫩肉的，跑到妖市来，是活腻了想当晚餐吗？”
李闲看都没看他一眼，依旧对着枯爪说道：“老板，你看，有几条野狗在你这儿乱吠，影响我买东西的心情了。不处理一下吗？”
此言一出，那几个鬣狗妖顿时勃然大怒。
“你说谁是野狗！”为首的鬣狗妖身上妖气暴涨，利爪弹出，猛地朝李闲的喉咙抓来。
枯爪的眼中闪过一丝漠然，似乎已经预见了这个人类被撕碎的下场。
然而，李闲不闪不避，脸上的笑容反而更盛了。
他甚至没有动用灵力，只是将【三军神主】的威慑力，毫无保留地朝着那鬣狗妖压了过去。
“跪下。”
他轻轻吐出两个字。
那声音不大，却像是一道来自九幽战场的敕令。
“在那鬣狗妖的神魂视野中，李闲的身形暴涨为一尊俯瞰苍生的神将。
他身后不再是普通的尸山血海，而是一座倾颓的皇都废墟，残破的旌旗上，依稀可见一个古老的‘月’字徽记。
亿万身披‘圣月’制式残甲的军魂自废墟中站起，眼窝中燃烧着不灭的忠诚鬼火，齐齐向李闲单膝跪地，那股复兴皇朝的滔天执念与煞气汇聚成一道洪流，尽数压在了鬣狗妖的妖魂之上！”
那股由无尽煞气与战意凝聚而成的威压，仿佛一座太古神山，轰然砸在他的妖魂之上！
“噗通！”
在所有妖族惊愕的目光中，那不可一世的鬣狗妖，竟然双腿一软，直挺挺地跪在了李闲面前，浑身抖如筛糠。
另外几个鬣狗妖也吓得连连后退，满脸的不可思议。
李闲这才慢悠悠地转过头，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鬣狗妖，用脚尖踢了踢他的下巴：“我问你，谁是野狗？”
那鬣狗妖被踢得一个激灵，却连半点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，只是疯狂地磕头，腥臭的涎水和眼泪糊了一脸，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‘呜呜’声，仿佛一只真正面对主人的丧家之犬，用最卑微的姿态乞求饶恕。”
“我……我是……我是野狗……”鬣狗妖吓得魂飞魄散，语无伦次地答道。
“嗯，有自知之明。”他满意地点点头，随即目光一瞥，落在他鼓囊囊的怀里，“还有，把偷的东西，还给老板。”
鬣狗妖如蒙大赦，手忙脚乱地将那柄骨刃掏出来，恭恭敬敬地放回摊位上，然后带着他那几个吓傻的同伴，夹着尾巴，屁滚尿流地逃离了现场。
一场风波，就这么被轻描淡写地化解了。
周围看热闹的妖族，看向李闲的目光，已经从最初的轻蔑，变成了深深的忌惮和好奇。
直到这时，摊主枯爪那浑浊的眼中，才终于泛起了一丝真正的波澜。
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李闲，沙哑地开口：“人类，你不是来买东西的。”
“当然不是。”他一屁股坐在摊位前的小凳子上，拿起一根不知是什么生物的腿骨，在手里抛了抛，“我是来找你谈笔生意的。”
“我从不和人类做生意。”枯爪冷冷地拒绝。
“别这么绝对嘛，这次的生意，对你，对整个妖市，都有好处。”
他凑近了一些，压低了声音：“无妄寺，封神宗，这两个名字，你应该不陌生吧？”
枯爪的瞳孔微微一缩。
“他们想抢青丘的公主。”李闲继续说道，“一个要炼成傀儡，一个要抽干血脉当祭品，这事儿，你们妖市不可能不知道。”
枯爪沉默不语，算是默认。
“你想想。”李闲循循善诱，“要是让他们得手了，这两大宗门的实力会膨胀到什么地步？到时候，他们腾出手来，第一个要收拾的，会是谁？不就是你们这些住在城里，被他们视为‘异类’的妖吗？”
“唇亡齿寒的道理，活了这么久，你应该比我懂。”
枯爪那干枯的爪子，在摊位上轻轻敲击着，发出“叩、叩”的声响。
许久，他才缓缓开口：“你想做什么？”
“我要抢在他们前面，把那位公主娶了。”李闲一拍大腿，说得理直气壮。
枯爪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讥讽：“就凭你？你的狂妄，比你的实力更出名。”
“我一个人当然不行。”李闲摊开手，笑容狡黠，“所以，我才来找盟友啊。”
他指了指自己，又指了指枯爪和整个妖市。
“我们，有共同的敌人。我需要帮手在‘问婿台’上造势，搅局。而你们，需要一个机会，给那两个高高在上的宗门一记响亮的耳光，让他们知道，天伤城，不是他们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。”
“这，就是我的生意。你，接不接？”
枯爪死死地盯着李闲，仿佛要将他看穿。
这个人类，胆大包天，心思缜密，还拥有着一种连他都感到心悸的诡异力量。
他的提议，疯狂，却又带着致命的诱惑。
“妖市，有妖市的王。”枯爪终于开口，声音嘶哑，“你的提议，我没资格答应。而且，黑水之王从不见外人，尤其是人类。”
“凡事都有例外，不是吗？”李闲胸有成竹。
枯爪沉默了片刻，似乎在权衡着什么。
最终，他从摊位底下摸出了一块黑色的鳞片，丢给李闲。
“黑水之王最近在找一样东西，‘无根之泪’。”枯爪缓缓说道，“那是只在极阴之地，由无主孤魂的执念凝聚而成的至宝。若你能找到它，或许……能换来一次见他的机会。”
他抬起头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深意。
“人类，别怪我没提醒你。妖市的浑水，比你想象的，更深。”
李闲接过那冰冷的鳞片，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。
有目标，就不怕没门路。
“多谢。”他站起身，将鳞片收入怀中，转身便要离去。
“你的名字。”枯爪在他身后突然问道。
李闲脚步一顿，没有回头，只是背对着他，潇洒地摆了摆手，声音随着夜风飘来。
“圣月皇朝，天策侯，李闲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