灰岩县城中心,那片曾见证士绅伏法、新政颁布的广场,再次被肃穆而炽热的气氛所笼罩。连日阴霾的天空竟意外地放晴,阳光洒落,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、混合着荣耀与伤痛的复杂气息。
一场盛大的授勋仪式,正在这里举行。
临时搭建的木台披上了玄黑色的狼牙战旗,在春风中猎猎作响。杨帆身着正式的公爵礼服,虽不华丽,却自有一股威严。萧何、张玄等文臣,周丕、毛林、霍去病等将领分列两侧,神情肃然。
台下,是排列整齐、甲胄鲜明的功勋将士方阵。他们挺直脊梁,努力抑制着内心的激动,眼神灼热地望着台上的主公和那象征着荣誉与奖赏的托盘——里面盛放着代表不同爵位的印绶、记录军功的铜券,以及黄澄澄的金锭和象征田宅的地契草图。
“将士们!”杨帆的声音通过简易的扩音装置,清晰地传遍全场,“黑云山血战,边境连番御敌,尔等浴血奋战,功勋卓着!今日,在此,狼牙公国将兑现承诺,论功行赏!所有为公国流血牺牲者,公国必不相负!”
“念!”
随着司仪官洪亮的声音,一份份功绩名单被宣读出来。
“周丕,阵斩敌酋,固守青石关,功勋卓着,晋‘锐士’爵,赐金五百,田三百亩!”
周丕大步上前,单膝跪地,从杨帆手中接过沉甸甸的印绶和铜券,他脸色依旧有些疲惫,但眼神锐利如初,重重抱拳:“谢主公!周丕愿为公国,万死不辞!”
“霍去病,奔袭敌后,焚毁粮草,侦缉有功,晋‘公乘’爵,赐金三百,田二百亩!”
霍去病上前,他的左臂依旧缠着绷带,但身姿挺拔,年轻的脸庞上带着经过挫折洗礼后的沉静与锐气。他接过赏赐,目光坚定。
“王铁柱,作战勇猛,负伤不退,晋‘不更’爵,赐金五十,田五十亩!”
一个黝黑的中年汉子激动得浑身发抖,他的一条腿有些跛,是在上次战斗中留下的伤。他几乎是爬着上台,接过那代表着身份改变的爵位凭证时,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汉子,竟嚎啕大哭起来。
一个个名字被念出,一份份荣耀被授予。台下不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羡慕的目光。阳光、勋章、金钱、土地……这一切构成了一幅令人热血沸腾的胜利画卷。荣耀的光环,笼罩在这些勇士的头顶。
然而,在这片喧腾的荣耀之下,阴影如同水底的暗礁,悄然浮现。
在功勋方阵的侧后方,是一片特殊的区域。那里站着、坐着、或被人搀扶着的,是重伤退役的士兵。他们当中,有人失去了手臂,空荡荡的袖管在风中飘荡;有人失去了腿,靠着拐杖艰难站立;有人脸上留下了狰狞的刀疤,毁去了原本的容貌;更有人眼神空洞,仿佛灵魂还停留在那片厮杀的战场上,对眼前的喧闹无动于衷。
一个名叫李老蔫的老兵,呆呆地看着台上受赏的同袍。他曾是周丕麾下的悍卒,在黑云山一战中为了推开身边的同伴,被落石砸碎了膝盖,如今只能靠着一条木腿行走。他看着那些金锭和田契,眼中没有嫉妒,只有一片死寂的茫然。家里的田地,以后谁来耕种?未来的日子,该怎么过?
欢呼声越是响亮,他们身上的残缺和沉默,就越是显得刺眼。
夜晚,军营之中。
白日的兴奋渐渐平息,但另一种声音开始响起。
一个今天刚刚受赏、名叫二狗的年轻士兵,在睡梦中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,猛地坐起,浑身冷汗淋漓,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。他梦到了黑云山上那个被他砍掉半边脑袋的敌人,那张扭曲恐怖的脸,正死死地盯着他。
旁边的同伴被惊醒,默默地递过水囊,拍了拍他的肩膀,没有人说话。这样的场景,在许多营帐里,都在悄无声息地上演。战争的恐怖烙印,并不会因为一枚勋章而轻易消退。
杨帆没有沉浸在授勋的喜悦中。仪式结束后,他带着核心文武,特意去探望了那些重伤退役的士兵,亲自将抚恤金和一份保证基本生活的“荣养令”交到他们手中。看着那些残缺的身体和麻木的眼神,他的心情无比沉重。
“主公,光是钱财和土地,抚平不了这些伤痕。”冯源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,轻声道。她最近一直在慈幼巷和伤兵之间奔波,对此感受尤深。
杨帆沉默地点了点头。他站在寂静的校场上,望着满天星斗,白日里震天的欢呼与眼前这些无声的痛苦形成了强烈的对比。
数日后,两道新的命令从县衙发出。
第一,于灰岩县城外,风景最佳之地,选址修建“忠烈祠”。祠内将设立牌位,供奉所有为狼牙公国战死将士的英灵,无论官职高低,姓名皆录于其上,四时祭祀,香火不绝。杨帆亲自题写匾额——“英魂长存,永佑狼牙”。
第二,正式成立“抚恤司”,由冯源兼任司正,不仅负责发放抚恤金,更要对伤残士兵及其家眷进行长期的跟踪帮扶,确保他们生活有着落,子女可入学,无人照料的孤老有所养。同时,延请名医、药师,尝试治疗士兵们身体和心理的创伤。
消息传出,尤其是在那些伤残士兵和阵亡者家眷中,引起了巨大的反响。那空洞的眼神里,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。他们知道,自己或亲人的牺牲,没有被忘记。他们依旧是这个新生公国的一部分,没有被抛弃。
然而,杨帆心中清楚,“忠烈祠”供奉的只是逝去的英魂,却无法完全安抚生者的噩梦;“抚恤司”能解决物质上的困难,却难以抹去心灵深处的创伤。
有些伤痕,一旦刻下,便永远无法真正磨灭。它们与那些勋章、爵位一起,共同构成了战争的完整面目——一半是火焰般灼热的荣耀,一半是冰霜般刺骨的伤痛。
这场授勋仪式,不仅是对过去的总结,更是对未来的警示。它让杨帆和所有狼牙公国的核心成员更加清醒地认识到,真正的强大,不仅仅是战场上的胜利,更在于如何面对胜利之后的代价,如何抚平战争带来的创伤,如何让活着的人,带着伤痕,依然能够找到前行的力量和意义。
军队的精神建设,对战争创伤的认知与干预,作为一个沉重而崭新的课题,正式提上了狼牙公国的日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