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雪苑内,烛火通明,药气与一股若有若无的冰冷气息交织弥漫。
沈擎苍平躺在临时铺设的软榻上,双目紧闭,脸色不再是之前的蜡黄,而是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,额角青筋不时跳动,呼吸粗重而急促。那盘踞在他心脉已久的“蚀心蛊”之毒,在沈清辞以寂灭真力与金针度穴的强势干预下,正被一点点逼出、化解,过程却如同刮骨疗毒,痛苦万分。
沈清辞站在榻前,神色凝重,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。她指尖捻着三根细如牛毛、却闪烁着幽蓝寒芒的金针,针尖凝聚着她精纯的寂灭真力与数种霸道灵药的混合药力。每一次下针,都需精准无误地刺入特定的穴位与经络节点,既要刺激自身生机对抗毒素,又要引导寂灭真力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般,剥离、湮灭那阴寒歹毒的蛊毒。
夜宸静立一旁,看似护法,实则神识早已笼罩整个听雪苑乃至国公府外围,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干扰。那名昏迷的刺客被他封禁了修为,丢在隔壁厢房,由两名初步收服、种下禁制的护卫看守。
环儿端着热水和毛巾,紧张地守在门口,连大气都不敢喘。
时间一点点流逝,沈清辞下针的速度越来越快,手法也越来越繁复玄奥。她周身隐隐有幽蓝色的光晕流转,那是寂灭源种被催动到极致的表现。榻上的沈擎苍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,喉咙里发出压抑的、如同困兽般的低吼,皮肤表面开始渗出带着腥臭味的黑色粘稠汗液。
这是毒素被逼出体外的迹象!
沈清辞眼神一厉,并指如剑,猛地点向沈擎苍的膻中穴!最后一根金针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,刺入其中!
“噗——!”
沈擎苍身体猛地弓起,喷出一大口漆黑如墨、散发着刺鼻腥臭的污血!污血溅落在床榻前的白布上,竟发出“滋滋”的腐蚀声响!
与此同时,他心口处那团盘踞的阴寒能量,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,在寂灭真力的冲刷下迅速消融、瓦解!
沈擎苍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下来,重重摔回榻上,脸色由潮红转为一种虚弱的苍白,但眉宇间那纠缠数月、令人窒息的郁结之气,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抹去,虽然虚弱,却透出了一丝久违的清明与……属于沙场宿将的锐利轮廓。
他缓缓地、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。
那双曾经浑浊疲惫的眸子,此刻虽然布满了血丝,却不再迷茫,而是带着一丝初醒的茫然,以及迅速凝聚的警惕与审视。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距离最近、脸色苍白却眼神明亮的沈清辞脸上。
“你……”他的声音干涩沙哑,如同破旧的风箱,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疑惑与震惊。他清晰地记得昏迷前那刮骨剜心般的痛苦,也记得是眼前这个女儿,以他无法理解的手段,将他从无尽的黑暗与沉沦中强行拉了回来。
“父亲,您感觉如何?”沈清辞收回金针,暗暗调息着消耗巨大的灵力与精神力,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。
沈擎苍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缓缓移动视线,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夜宸,感受到了对方身上那深不可测的气息,瞳孔微不可查地一缩。他又看了看周围陌生的环境(听雪苑),以及门口紧张观望的环儿,最终目光重新落回沈清辞身上,复杂难明。
“我……睡了多久?”他问道,声音依旧虚弱,却已有了思考的力量。
“父亲忧劳成疾,已静养数月。”沈清辞避重就轻,递上一杯温水,里面融入了温和的滋补药液,“如今毒……病根已除,只需好生调养,便能逐渐康复。”
沈擎苍接过水杯,手指还有些颤抖,但他依言喝了几口。温热的药液入喉,带来一股暖流,滋养着干涸的经脉。他没有追问“病根”具体为何,久经官场与沙场的他,并非对后宅阴私一无所知的莽夫,柳氏最近的异常,以及自己这突如其来的“重病”,早已让他心生疑窦。如今看来……
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沈清辞,这个女儿,与他记忆中那个怯懦、自卑、脸上带着丑陋肿块的嫡女,已然判若两人。脸好了,气质变了,更拥有了如此匪夷所思的医术(或者说……能力?)。这数月间,她究竟经历了什么?
“府中……现今如何?”沈擎苍换了个问题,语气沉稳,试图重新掌握信息。
沈清辞知道,这是父亲在试探,也是在确认她的立场与能力。她并未隐瞒,言简意赅地将柳氏谋害、事情败露、被幕后黑手灭口,以及她暂时接管府中事务的情况说了一遍,略去了暗影楼、烈焰焚城弩等更复杂的内情。
沈擎苍静静地听着,脸上看不出喜怒,唯有在听到柳氏被灭口时,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寒芒。待沈清辞说完,他沉默良久,才缓缓道:“你……做得很好。”
这句话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,更多的却是一种默认与……托付。他深知自己此番中毒,朝堂被构陷,绝非孤立事件,背后牵扯必然极深。如今他身体虚弱,势力被打压,这个脱胎换骨的女儿,或许……是破局的关键,甚至是国公府唯一的希望。
“父亲重伤未愈,还需静养。朝堂与府外之事,女儿会谨慎应对。”沈清辞适时表态,既展示了担当,也给予了父亲尊重。
沈擎苍点了点头,不再多言,闭上眼睛,开始默默运功调息,消化药力,恢复元气。他需要尽快好起来,这潭浑水,不能全压在一个女儿家身上。
沈清辞示意环儿照顾好父亲,与夜宸一同退出了内室。
来到外间,沈清辞才长长舒了一口气,身体微微晃了一下,连续的高强度治疗对她消耗极大。
“没事吧?”夜宸伸手虚扶了一下。
“无妨,消耗有些大,调息片刻便好。”沈清辞摇摇头,看向夜宸,“外面情况如何?”
“府内基本稳定,柳氏残余的势力已被清洗或压制。府外……”夜宸语气微沉,“柳家似乎收到了风声,今日一早便递了帖子,要求过府探望柳氏。被门房以夫人染疾、需要静养为由挡了回去。另外,宫中柳昭仪也派了内侍前来问候,同样被婉拒。”
沈清辞冷笑一声:“反应倒快。看来,柳氏这枚棋子被拔除,让他们有些坐不住了。”
“这只是开始。”夜宸道,“柳家与宫中那位,绝不会善罢甘休。他们很快会找到新的借口发难。而且,暗影楼那边,灰鹰吃了亏,也不会就此罢手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沈清辞眼神冰冷,“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。当务之急,是让父亲尽快恢复,稳住国公府的根基。同时,我们手里那个刺客,或许能挖出点东西。”
她走到窗边,望着院中渐亮的晨光。经过一夜的折腾,天际已然泛白,新的一天即将开始。
“你列出的药材,我会尽快寻来。”夜宸道,“你专心处理府内事务,救治国公爷。外部压力,我来应对。”
沈清辞转身,看向夜宸,心中感激,却并未多言,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:“一切小心。”
两人之间,已无需过多客套。
夜宸微微颔首,身影一晃,便再次消失在黎明前的微光中。
沈清辞独自站在窗前,感受着体内缓缓恢复的灵力,以及那寂灭源种在经历消耗后似乎变得更加凝实了一分。
父亲初醒,内患暂平,但外忧更甚。柳家的反扑,宫中的压力,暗影楼的威胁,还有那隐藏在更深处的、与“烈焰焚城弩”相关的巨大阴谋……所有的一切,都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。
她轻轻握了握拳,指尖一缕幽蓝电芒一闪而逝。
这帝都的棋局,她已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。
而是执棋之人。
晨光刺破云层,照亮了她清丽而坚毅的侧脸,也照亮了前方更加波澜壮阔、危机四伏的道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