帝都的喧嚣并未因夜色降临而停歇,反而在另一种光影中焕发出别样的活力。朱雀大街依旧车水马龙,而位于西城区、毗邻镜月湖的“听风细雨楼”,更是灯火通明,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,与湖面倒映的粼粼波光交织成一幅繁华旖旎的画卷。
这座三层高的木质楼阁,飞檐翘角,雕梁画栋,看似只是一间格调高雅的茶楼,往来宾客也多是文人墨客、富商巨贾,谈笑风生,品茗听曲,一派风雅。
然而,在沈清辞和夜宸眼中,这座楼却如同蛰伏在暗处的巨兽。楼外看似松散的护卫,步伐沉稳,眼神锐利;楼内穿梭的侍女小厮,气息均匀,动作轻盈,显然都身负修为。更有一道道隐晦的神识波动,如同无形的蛛网,笼罩着整个楼阁,监视着每一个角落。
此刻,沈清辞与夜宸已然改头换面。
沈清辞穿着一身江南风格的藕荷色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,发髻高绾,插着几支点翠珠钗,脸上覆盖着那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,化作一个容貌清秀、眉眼间带着几分江南水乡温婉之气的年轻妇人。只是那双透过面具眼眸,依旧清冽如寒泉,深不见底。
夜宸则是一身藏蓝色暗纹锦袍,腰缠玉带,面容变得普通了许多,唯有一双眸子依旧深邃难测,气质沉稳,扮演着一位来自江南、家底丰厚的丝绸商人“陈宸”。
两人手持木质令牌,在一位笑容可掬、眼神却透着精明的侍者引领下,步入听风细雨楼的一楼大厅。
厅内布置雅致,檀香袅袅,宾客们三三两两围坐,低声交谈,欣赏着中央舞台上轻歌曼舞的伶人。一切看起来都再正常不过。
但沈清辞的灵觉却捕捉到了那平和表象下的暗流。空气中有极淡的血腥气与杀气残留,虽然被浓郁的檀香和茶香掩盖,却逃不过她敏锐的感知。一些看似普通的宾客,指腹有着常年握持兵刃留下的厚茧,眼神偶尔扫过四周时,会流露出猎手般的警惕。
“陈老爷,陈夫人,二楼雅间已为您二位备好,请随小的来。”侍者恭敬地引着他们踏上铺着柔软地毯的楼梯。
二楼相比一楼更为安静,分隔成数个独立的雅间,门扉紧闭,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与声音。
侍者将他们引入一间名为“听雨轩”的雅间。雅间内陈设精美,临窗可俯瞰镜月湖夜景,桌上已备好精致的茶点和一套上好的紫砂茶具。
“二位贵客请稍坐,茶博士稍后便到。若有任何需要,拉动门边的铃绳即可。”侍者说完,便躬身退了出去,并轻轻带上了房门。
房门关上的瞬间,夜宸袖袍微拂,一道无形的隔音结界悄然布下。
“守卫比预想的更严密。”夜宸声音低沉,“一楼明哨十二人,暗桩不下二十。二楼每间雅间外都有两人值守,楼梯口四人,气息皆在筑基中期以上。三楼……神识无法完全穿透,有阵法阻隔,但至少有三位金丹气息隐伏。”
沈清辞走到窗边,看似欣赏夜景,目光却迅速扫过楼外的环境。“湖上有画舫三艘,看似游玩,实则呈犄角之势封锁了水面退路。对岸的民居楼顶,也有反光,应是安排了弓弩手。”
这听风细雨楼,堪称龙潭虎穴。
“灰鹰会在何处交接?”沈清辞问道。他们此行的目标是接触灰鹰,获取情报,而非硬闯。
“按情报,应在三楼‘观澜阁’。”夜宸道,“但观澜阁有独立阵法守护,强闯不易,且会立刻惊动所有人。”
沈清辞沉吟片刻,目光落在桌上的茶具和角落里的一个香炉上,心中有了计较。“或许,不必强闯。”
她走到香炉旁,轻轻掀开炉盖,里面燃着的是上好的安神静心的“凝神香”。她指尖微动,一丝无色无味、由多种草药精华提炼而成的粉末,悄无声息地混入了香粉之中。这并非毒药,而是一种能极大增强嗅觉敏感度的“引香”,是她前世用于追踪的秘方之一。
同时,她提起茶壶,为自己和夜宸各斟了一杯茶。在斟茶的过程中,几枚细如牛毛、浸泡过特殊药液的银针,已借着衣袖的掩护,滑入了茶壶嘴部的滤网之中。这些银针上的药液,能暂时麻痹人的味觉和细微的灵力感知,效果极短,且不易察觉。
做完这一切,她坐回位置,对夜宸微微颔首。
不多时,一名穿着茶博士服饰、面容普通的中年男子敲门而入,为二人表演茶艺,冲泡香茗。他的动作行云流水,显然是此道高手,眼神却偶尔会掠过二人,带着审视。
沈清辞与夜宸扮演着好奇的富商夫妇,饶有兴致地观看着,偶尔低声交谈几句,滴水不漏。
茶博士冲泡好茶,恭敬地退了出去。
沈清辞端起茶杯,凑到鼻尖轻嗅,借着“引香”增强的嗅觉,她能从这缭绕的茶香中,分辨出更多细微的气息——属于不同人的体味、残留的脂粉香、以及……一丝极其淡薄、却带着阴冷与血腥的独特气息!这气息与之前在破庙交手的灰衣杀手同源,但更为凝练、强悍!
是灰鹰!他就在三楼!而且,似乎刚刚离开过观澜阁,气息还残留在这空气流动之中!
她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,对夜宸传音道:“他刚出现过,气息未远。”
夜宸眸光微闪。
就在这时,雅间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,以及一个略显尖锐、带着谄媚的声音:“鹰爷,您放心,那批‘货’绝对稳妥,就在楼下密室,只等您验看后,便可交割。”
另一个低沉沙哑、仿佛砂纸摩擦的声音“嗯”了一声,并未多言。
是灰鹰!还有与他交接的人!
沈清辞与夜宸瞬间屏息凝神。脚步声在门外停顿了片刻,似乎在确认隔壁雅间无人,或是感应着什么。沈清辞能感觉到,一道隐晦而强大的神识扫过“听雨轩”,在夜宸布下的隔音结界上微微一顿,似乎有些疑惑,但并未强行突破,很快便移开了。
显然,灰鹰并未将这间雅间的普通“富商夫妇”放在眼里。
脚步声再次响起,朝着楼梯口走去,似乎是下楼去验看那批“货”了。
机会!
沈清辞与夜宸对视一眼,瞬间达成默契。
夜宸身形一晃,如同融入阴影,悄无声息地拉开房门,如同鬼魅般闪出,跟了上去。他的隐匿之术极高明,即便在对方神识笼罩下,也有把握不被立刻发现。
而沈清辞则留在雅间内,指尖夹住三枚淬有强效迷魂香的银针,蓄势待发。她需要确保在夜宸跟踪探查期间,不会有人突然闯入,同时也要准备接应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雅间内寂静无声,只有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青烟和窗外隐约传来的乐声。
沈清辞心神高度集中,寂灭源种在体内缓缓运转,感知着楼内的任何一丝能量波动。她能感觉到,夜宸的气息已经成功尾随灰鹰下了楼,并未被察觉。
然而,就在她稍稍放松警惕的刹那——
“砰!”
雅间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!
一名喝得醉醺醺、衣着华贵、眼神轻浮的公子哥,在两名护卫的簇拥下,摇摇晃晃地闯了进来,口中还含糊不清地嚷着:“美人儿……原来你躲在这里陪这小白脸?来,陪本公子喝……喝一杯!”
显然是认错了人,或者借故生事!
沈清辞眼中寒光一闪,正欲出手将这不知死活的东西打发走。
突然,她心念电转,改变了主意。这是一个机会!一个制造混乱,吸引注意力的机会!
她脸上瞬间换上一副惊慌失措、泫然欲泣的表情,如同受惊的小鹿般向后缩去,尖声道:“你……你们是什么人?!快出去!我夫君马上就回来了!”
那醉醺醺的公子哥见她这般模样,更是淫心大起,嘿嘿笑着就要上前拉扯。
守在门外的两名听风细雨楼的护卫见状,立刻上前阻拦:“这位公子,您喝多了,请回您的雅间……”
“滚开!知道本公子是谁吗?!”那公子哥嚣张地推开护卫。
场面顿时混乱起来。
沈清辞趁此机会,指尖银针悄无声息地射出,并非射向那公子哥,而是射向了雅间门框上方一个不起眼的、用来固定装饰物的木楔!
“咔哒。”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。
悬挂在门楣上方的一盏装饰用的、颇为沉重的琉璃宫灯,绳索骤然断裂,直直朝着下方混乱的人群砸落!
“小心!”
“快闪开!”
惊呼声四起!那公子哥和他的护卫,以及听风细雨楼的护卫,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手忙脚乱,纷纷闪避。
琉璃灯砸在地上,发出清脆的碎裂声,碎片四溅!
这边的动静立刻引起了楼内更多护卫的注意,脚步声和呼喝声从四面八方传来。
混乱之中,沈清辞“惊慌”地躲到角落,目光却透过人群的缝隙,迅速扫向楼梯口的方向。
果然,这边的骚动,让原本守在楼梯口和三楼入口的护卫,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一部分,戒备出现了瞬间的松懈。
就是现在!
她感知到,夜宸的气息如同滑溜的泥鳅,趁着这短暂的混乱与守卫分神之际,已然悄无声息地越过了楼梯口的封锁,朝着三楼潜行而去!
成功了!
沈清辞心中一定,脸上依旧维持着惊慌的表情,内心却是一片冰封的冷静。接下来,就看夜宸能在那观澜阁中,找到什么了。
而她,则需要继续扮演好这个受到惊吓的“陈夫人”,将这场意外的风波,圆过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