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母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,只剩下压抑的抽噎,像钝刀子一样,一下下割着在场每个人的心。她枯瘦的手指攥着那个笔记本,指节发白,忽然在最后几页的夹页里,摸到了一张硬硬的纸片。
抽出来一看,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旅行社宣传单,边缘已经被摸得有些毛边,显然被翻看了无数次。
宣传单上印着云南的风景,湛蓝的洱海,皑皑的雪山,金黄的油菜花田,和十年前徐凤雅遇见李志刚时的那片花田,像得惊人。
背面,用铅笔密密麻麻写着几行字,是李志刚的笔迹,刚劲有力,却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:
“凤雅想去的洱海,住临海的客栈,要带阳台的,她喜欢晒太阳。”
“雪山脚下有租民族服饰的,给凤雅租一套白族的,配她的长发肯定好看。”
“记得带凤雅爱吃的红糖糕,路上饿了能垫垫。”
“攒钱进度:还差八千,再跑三趟货就够了,年底一定带她去。”
最后一行字的末尾,画了一个小小的太阳,像李志刚平时对徐凤雅笑起来那样,暖烘烘的。
徐母拿着宣传单,手猛地一抖,纸片飘落在地。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,顺着床头柜滑坐在地上,眼泪再次汹涌而出,这一次,连压抑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“我的傻雅雅……我的傻志刚啊……”她拍着冰冷的地面,哭声嘶哑得几乎不成调,“你们怎么就不等一等……再等几个月,就能去看洱海了啊……”
张婶捡起身旁的宣传单,看着上面的字迹,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计划,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。她想起前阵子,徐凤雅还拉着她,偷偷跟她说:“张婶,志刚要带我去云南了,我这辈子还没出过这么远的门呢。”
那时候的徐凤雅,眼里闪着期待的光,像个即将得到糖果的孩子,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喜悦。她还说,要给张婶带云南的鲜花饼,要给村里的孩子们带小礼物。
可这些期待,这些计划,都永远停在了那个暴雨倾盆的下午。
老支书看着那张宣传单,重重地叹了口气,眼眶通红。他想起李志刚上次来村委会办手续,还笑着跟他说:“支书,等年底我带凤雅从云南回来,给你带瓶那边的米酒。”
那时候的李志刚,脸上满是对未来的憧憬,他以为,只要再努努力,就能给徐凤雅一个圆满的旅行,就能让她过上更幸福的日子。
可他没等到。
徐母慢慢爬起来,捡起那张宣传单,小心翼翼地折好,放进自己的口袋里。她抬头看着墙上的结婚照,照片里的女儿笑得那么甜,女婿笑得那么憨,他们的眼里,全是对彼此的爱意,全是对未来的期盼。
可这份期盼,终究成了未了的余愿。
她忽然想起,凤雅出事前一周,曾给她打过一个电话,语气带着一丝羞涩的欢喜:“娘,我好像怀孕了,等去医院确认了,就告诉你和志刚,给他一个惊喜。”
那时候她还叮嘱女儿,要好好休息,别太累了,等确认了就赶紧告诉李志刚,让他也高兴高兴。
可凤雅还没来得及去医院确认,还没来得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李志刚,就带着那个还未成形的小生命,和她最爱的人一起,葬身火海。
这个藏在徐母心里的秘密,像一根毒刺,深深扎进了她的心脏。她不敢说出来,不敢让任何人知道,这个还没来得及见面的孩子,成了他们之间,又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。
窗外的雨渐渐停了,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,可这个家,却再也不会有天亮的时候。那些未完成的约定,那些没说出口的惊喜,那些藏在心底的期盼,都随着那场大火,化作了灰烬,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悲伤,在空气中弥漫,久久不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