葬礼定在头七那天,天难得放了晴,可阳光落在身上,却没有半分暖意,反倒透着刺骨的凉。
土坯房门口挂起了白幡,随风飘动,像一声声无声的呜咽。院子里摆满了花圈,白色的纸花在风里簌簌作响,刺得人眼睛生疼。村里的人都来了,男人们沉默地帮忙搭着灵棚,女人们红着眼眶,低声啜泣,空气里满是悲伤和压抑。
灵堂上,没有棺木,只有两个小小的骨灰盒,并排放在供桌上。左边是李志刚的,右边是徐凤雅的,盒子上贴着他们的照片,还是结婚照上的模样,他笑得憨厚,她眼里带光,可如今,却只能以这样的方式,永远依偎在一起。
供桌上,摆着徐凤雅爱吃的红糖糕,是李志强特意去镇上张记买的,还是热的,可再也没人会伸手去拿了。旁边放着那件藏青色的毛衣,叠得整整齐齐,像是在等它的主人回来穿上。
徐母坐在灵堂一侧的椅子上,形容枯槁,眼睛红肿得像核桃,已经流不出眼泪了,只是时不时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,听得人心头发紧。她的手一直攥着那张云南的宣传单,指尖把纸片捏得皱巴巴的,像是要把那些未了的心愿,都攥进骨子里。
李志强穿着一身黑衣,忙前忙后,脸上没有一丝血色。他看着那两个小小的骨灰盒,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堂哥和嫂子的身影。他想起去年过年,一家人围在桌子旁吃年夜饭,嫂子给堂哥夹了一块红烧肉,笑着说:“志刚,多吃点,来年有力气挣钱,带我去云南。”堂哥笑得合不拢嘴,连连点头:“一定,一定。”
可现在,年夜饭的热气还仿佛在鼻尖萦绕,那些承诺,却已经成了永远无法实现的泡影。
送葬的队伍缓缓向村后的山坡走去,没有唢呐,没有鞭炮,只有沉默的脚步,和偶尔响起的啜泣声。山路崎岖,两旁的野草被风吹得弯腰,像是在为这对年轻的恋人送行。
徐母被人搀扶着,一步步挪着脚步,每走一步,都像是踩在刀尖上。她看着前面那两个被人捧着的骨灰盒,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,空荡荡的疼。她想起女儿出嫁那天,也是走这条路,那时候的凤雅,穿着红嫁衣,脸上满是羞涩的笑意,李志刚跟在旁边,小心翼翼地扶着她,眼里的宠溺,藏都藏不住。
那天的路,也是这么长,可每一步都充满了希望和喜悦。而今天,同样的路,却只剩下无尽的悲伤和绝望。
到了墓地,早已挖好的土坑静静躺在那里,冰冷而黑暗。当两个骨灰盒被轻轻放进去的那一刻,徐母终于再也忍不住,挣脱搀扶她的人,扑到墓坑边,嘶哑地喊着:“雅雅!志刚!我的孩子啊!”
她的声音划破了山间的寂静,带着撕心裂肺的痛,让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。
李志强走过去,轻轻拉住徐母:“婶子,让他们安息吧,他们在一起,不孤单。”
泥土一锹一锹地盖在骨灰盒上,渐渐堆起一个小小的土坟。没有墓碑,只有一块简单的木牌,上面写着“李志刚与徐凤雅之墓”。
风吹过,木牌轻轻晃动,像是在回应着什么。
徐母跪在坟前,把那张皱巴巴的宣传单,和徐凤雅的笔记本一起,轻轻放在坟头。她伸出枯瘦的手,抚摸着冰冷的泥土,声音温柔得像是在跟女儿女婿说话:“雅雅,志刚,娘把你们想去云南的念想带来了,带着它,路上不孤单。下辈子,一定要好好的,平平安安的,把这辈子没走完的路,没实现的心愿,都补上。”
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,洒在坟头上,斑驳陆离。可那片阳光,却再也照不进两个相爱人的心里,再也暖不了他们冰冷的骨灰。
村里的人渐渐散去,山坡上只剩下徐母孤单的身影,和那座小小的、冰冷的坟冢。风里,似乎还残留着徐凤雅淡淡的皂角香,和李志刚憨厚的笑声,可转眼间,就被无边的寂静吞噬。
这辈子,他们生同衾,死同穴,兑现了彼此的承诺。可那些未完成的约定,那些没说出口的爱意,那些藏在岁月里的甜蜜与遗憾,都化作了这座寒坟孤冢旁的清风,一吹而过,只留下无尽的悲凉,在山间久久回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