带着从故纸堆中掘出的、那足以撼动心魄的线索,林小乙与吴文重返陈宅废墟。昔日富丽堂皇的宅院,如今在惨淡的天光下,更像一具被剖开的巨大尸骸,每一根焦黑的梁木,每一片破碎的瓦砾,都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那夜的惨烈与隐秘。此刻,在林小乙眼中,这片焦土已不再仅仅是案发现场,它更像一座沉默的墓碑,下面埋葬的,或许是与父亲血案千丝万缕关联的真相。空气里弥漫的焦糊味,似乎也掺杂了来自遥远过去的血腥气。
郑龙那边的排查有了初步聚焦。陈府的管家周福,一个在陈宅侍奉了足足十五年的干瘦中年人,被推到了风口浪尖。他面容憔悴,眼袋深重,面对郑龙声色俱厉的盘问,却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沉稳。他嗓音沙哑,但条理清晰,言称陈老爷对他恩重如山,待他如家人,他感激尚且不及,岂会行此猪狗不如之事?对于火灾当夜的行踪,他言之凿凿:从戌时直到子时,他一直与两名护院在前院偏厅核对一批重要的药材账目,人证确凿。子时之后,他便回房休息,亦有同屋仆役可作证。
“时间掐得真准啊,”赵雄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,目光锐利如鹰,在废墟间缓缓扫过,“人证可以作假,也可以利用灯下黑的时间差。光凭他熟悉书房,动不了他的根基。” 他需要更坚实的证据,一根能钉死谎言的楔子。
林小乙并未急于参与对周福的质询。他像一头嗅觉敏锐的猎犬,再次回到了那个一切的起点——被判定为火源中心的区域,书案东南角的地面。那里,灰烬最为厚重,颜色也最深沉。他摒弃杂念,几乎将整个身体伏在地上,用指尖代替眼睛,感受着灰烬下每一寸土地的细微不同。高逸的知识告诉他,大火能毁灭绝大多数证据,但总会留下一些顽固的、扭曲的痕迹。
突然,他的指尖触碰到一小片异样的凝结物。它比周围的灰烬更硬,更凉,表面粗糙不平,颜色呈现一种深褐近黑的怪异色调。是烛泪。大量的、仿佛一次性倾泻而下的烛泪,异常地凝固在地面,而非在它本该存在的烛台盘上。
这个发现让他心跳加速。他小心翼翼地用毛刷和竹签,像考古学家清理文物般,拂开覆盖的浮灰。那堆烛泪的真容逐渐显露——它并非自然滴落形成的层层叠叠的形态,而是一大团不规则地堆积、熔合在一起,底部牢牢粘连着一些被高温灼烧得扭曲变形的金属构件,依稀可辨是烛台的底座和一小段支撑杆。更关键的是,在烛泪的内部、与金属底座接触的区域,他清晰地看到了那些熟悉的、阴魂不散的白色磷粉残留和未能完全燃烧的油脂碎屑!
“在这里!”林小乙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,但他竭力保持着冷静。
吴文和赵雄立刻围拢过来。吴文取出他的小工具箱,戴上手套,用小巧的镊子和解剖刀,极其精细地开始分离那团凝固的悲剧核心。烛泪 brittle易碎,他必须万分小心。随着他的动作,一个被高温部分熔毁、形状扭曲的薄胎瓷瓶,如同丑恶的虫蛹,从烛泪与金属底座的包裹中被剥离出来。瓷瓶内壁,同样沾满了那致命的混合物。
“妙……妙啊,也毒啊!”吴文倒吸一口凉气,眼中充满了对凶手巧思与狠毒的震惊,“凶手将磷粉混合物封在这个薄瓷瓶里,然后将瓷瓶巧妙地固定在烛台底座下方,或许是用耐热的黏土或金属丝。当蜡烛像往常一样被点燃,正常燃烧时,火焰的热量会持续通过金属烛台传导下去,如同文火慢炖,逐渐加热这个隐藏的瓷瓶。直到某一刻,瓶内温度累积到临界点,磷粉自燃,瞬间引燃油脂和瓷瓶本身,火焰从烛台底部窜出,迅速吞噬书案上的书籍、帐幔……一个利用日常行为伪装的死亡定时器!”
林小乙凝视着那扭曲的瓷瓶和漆黑的烛泪,仿佛看到了凶手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嘲弄的操作过程。他沉声道:“这个装置,完美地解释了周福那看似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。他根本不需要在亥时三刻出现在书房,他只需要在更早的时间——比如下午整理书房时,或者晚膳后借口添烛剪烛——从容地将这个特制的烛台换上去。然后,他只需像往常一样离开,蜡烛会替他完成剩下的工作,而他在偏厅的查账,则成了他最坚实的护身符。”
烛泪,本是光明与温暖的象征,在此刻却凝固成了一个阴险计谋的冰冷核心。它曾是被燃烧的生命,最终却成了点燃死亡的引信。
赵雄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,他猛地转身,声音如同冻硬的石头,砸向在场的每一个衙役:“听令!彻底搜查周福的卧房、值更房,以及任何他可能存放私物的地方!掘地三尺,也要给我找出类似的瓷瓶、磷粉、制作烛台的工具,或者……”他的目光锐利地射向林小乙贴身收藏证物的地方,“任何与那‘鹤影’相关的东西!”
烛泪无言,却隐含着指向真凶的残酷玄机。林小乙知道,抓住周福,或许只是撕开了巨大黑幕的第一道口子。那隐藏在“云间鹤影”之后的庞然大物,依然在黑暗中,静静地窥伺着。而他,已经踏上了这条无法回头的追凶之路,不仅为了眼前的正义,更为了照亮父亲沉冤得雪的那一线曙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