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背着血屠往前走,脚踩在龟裂的石台上,每一步都像踩在碎骨上。他的呼吸贴着我的后颈,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。肩上的铠甲还在发烫,晶体表面的裂纹越来越多,像是随时会崩开。
右眼有点胀,那股金线顺着经脉往上爬,碰到眉心的时候刺了一下。耳边忽然响起声音,很低,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。
“你撑不了多久。”
我没理它。
左手下意识收紧,把血屠的手腕攥得更紧。他手指冰凉,指尖搭在我胳膊上,一动不动。
风从背后吹过来,带着毒雾的腥味。我停下脚步,站在塌陷的石台边缘,前方地面布满裂缝,一道道银白色的光从底下透出来,像是镜面被撕开了口子。
就在这时候,脖子旁边突然冷了一下。
不是风吹的那种冷,是实实在在的寒意,像有东西贴了过来。我偏头一看,一个人影站在三步外。
她穿着白衣服,头发是半透明的,像是冰雕出来的。眉心有一点蓝光在转,脚下没有影子。她看着我,眼神不像是看陌生人,倒像是等了很久才等到这一刻。
我认识这把剑的气息。
红莲刃在我背上,可她不是从剑里出来的。她是自己凝出来的形,由无数细小的冰晶拼成的身体,站在这里,像一场不会融化的雪。
她没说话,右手抬起来,指向我的胸口。
我低头看了一眼。
那里什么都没有,但我知道她在看什么。心脏后面藏着的那个东西,一直在跳,赤金色的,像一颗烧红的炭。
她的指尖离我还有距离,可我能感觉到凉意正往里渗。接着,胸口那团东西开始震动,频率越来越快,和她指尖的蓝光同步了。
她终于开口,声音像刀刮过冰面。
“镜像不是困住你的牢,是你自己不肯放手。”
我喉咙发干,咽了口唾沫。
“什么意思?”
“你记得的事,都在里面。”她说,“你背着他走,是因为你答应过不丢下兄弟。可你也怕,怕一旦停下来,就会变成原来的那个人。”
我想反驳,张了嘴又闭上。
她说得对。我确实怕。怕哪一步走错,就变回那个只会躲、只会逃的白小纯。也怕陈默这个身份只是场梦,醒来还是那个躺在出租屋地板上的社畜。
她往前走了一步。
“残魂还在拉你,因为你心里有缝隙。你想当英雄,又觉得自己不够格。你想救所有人,可你知道你救不了。”
我咬牙。
“少废话,有办法就说。”
她盯着我看了两秒,点头。
“有。”
“说。”
“镜像空间靠执念维持。你要破它,不能靠打,也不能靠逃。你得让里面的人自己走出来。”
“谁?”
“你自己。”
我皱眉。
“我不懂这些玄乎的东西。你就告诉我,要我做什么。”
她抬起手,掌心向下压。地面那道最深的裂缝立刻结出一层霜,细细的一条线,笔直延伸到裂缝尽头。
“看到那条路了吗?”
我点头。
“那是你记忆的通道。你得进去,找到源头。不是去打败他,是问他——为什么不想离开?”
我冷笑一声。
“你觉得他会好好回答我?”
“他会。”她说,“只要你敢听。”
我沉默了几息。
背后血屠咳了一声,身体轻轻抖了一下。我反手摸了摸他的手腕,脉搏比刚才更弱了。
时间不多。
我抬头看她。
“然后呢?问完之后怎么办?”
“你得做个选择。”她说,“让他走,或者……你留下。”
我愣住。
“你是说,我要把他放出来?让白小纯回来?”
“不是放出来。”她摇头,“是让他放下。他也被困着,比你更早掉进这个局。你以为你在顶替他,其实你们都在挣扎。”
我胸口闷了一下。
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。第一次拿到弟子服时的慌乱,偷吃丹药被张大胖追着打,宋君婉撑着骨伞站在雨里看我,杜凌菲冷冷地说“你不对劲”……
还有血屠递来半块肉的样子。
那时候我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死,只知道今天有人愿意分我一口吃的。
我低头看着那条霜路。
“如果我进去了,外面怎么办?血屠怎么办?”
“我会守着。”她说,“只要你不彻底断联系,我就能把你还原回来。”
“怎么还?”
“用我的本源之力。”她顿了一下,“代价是我可能消散。”
我猛地抬头。
“你疯了?你明明可以不管这些!”
“我不是为了你。”她说,“我是为了这把剑等了千年的人。你不是第一个握它的人,但你是第一个能让它真正醒过来的。”
我哑口无言。
她看着我,语气没变。
“你不用谢我。你只需要记住,进去以后,别急着否定他。听听他想说什么。”
我盯着她看了很久。
然后点头。
“好。”
她嘴角动了一下,像是笑了一下,又不像。
“还有一件事。”
“你说。”
“你进去的时候,现实的时间会变慢。但镜像里的每一刻,都是真的。你会觉得过了很久,也许几天,也许几年。可外面可能只过去一炷香。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
“最后。”她把手收回去,蓝光沉入眉心,“别忘了你是谁。也别忘了你想成为谁。”
我深吸一口气,双腿微微弯曲,准备踏上去。
就在这时,右眼猛地一疼。
金线炸开,视野里全是扭曲的画面。我听见一个声音在脑子里喊:
“别去!那是陷阱!你进去就出不来!”
是白小纯残魂。
他在害怕。
我停下动作,看向玄霜剑灵。
“他怕了。”
她点头。
“因为他知道,真相藏不住了。”
我咧了下嘴。
“那就更该去了。”
我抬起脚,踩上那条霜路。
刚落脚,地面就开始震动。裂缝扩大,银光暴涨。一股吸力从深处传来,像是要把我整个人拽进去。
我咬牙稳住身形,左手依旧抓着血屠的手腕,不敢松。
“我还没走。”我说,“他还在我背上。”
她伸手,在我肩甲裂开的地方轻轻一点。一股寒气渗进去,晶体表面的裂纹暂时停住蔓延。
“我会撑住。”
我点头。
再抬头时,目光落在她脸上。
“如果你真没了,红莲刃会怎么样?”
“它会等下一个主人。”她说,“或者,永远沉睡。”
我没有再问。
脚下一用力,整个人向前踏去。
霜路在我脚下化作阶梯,一级级通向地底。银光吞没了视线,身体变得轻,意识却被往下拽。
最后一秒,我回头看了一眼。
她站在原地,白衣飘动,周身浮起细密的冰晶,像是无数把小剑在环绕飞行。
她的嘴唇动了动。
我没听清。
但我知道她说的是:“去吧。”
我转身,迈步走入光中。
背后的重量还在,血屠仍然趴在我背上。可我知道,他已经不在现实里了。
我们一同坠入镜像深处。
地面裂缝合拢,银光收敛。
石台恢复寂静。
玄霜剑灵站在原地,缓缓抬起双手。她身上的冰晶开始脱落,每一片落地都发出清响,像钟声敲了一下。
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,已经有些透明。
远处毒雾翻滚,再次涌来。
她没有回头,只是将双臂展开。
细碎的冰晶在空中旋转,越聚越多,形成一圈环形的光带,围绕着她和石台。
第一片雪花落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