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屠倒下的那一刻，我从镜面裂缝里踏了出来。
脚踩在碎裂的石台上，地面还在震动。他右手伸着，指尖离我只有三丈远，可那条路被毒雾封死了。青紫色的雾气翻滚着压过来，像一层活的东西，贴着地面向前爬行，碰到石头就发出嘶响，冒出黑烟。
我左眼还能看见红莲印记的光，右眼却不一样了。视野边缘浮起细密的金线，顺着经脉往四肢蔓延。一股热流从胸口炸开，直冲脑门。喉咙发甜，我咬牙把那口血咽了回去。
一步迈出，脚下镜面残片应声而裂。
我没有停，也没有喊他的名字。我知道他听不见。但我必须到他身边去。
冲到一半，右掌拍向心口。这一下用力极狠，胸口一震，一口精血喷了出来。血珠还没落地，皮肤就开始鼓动。皮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窜动，沿着肋骨往上顶。数十片赤色鳞甲破肤而出，边缘锋利，带着灼热的温度。它们迅速延展、咬合，覆盖肩背、胸腹、脊背。三息之内，一副半透明的赤金铠甲已经贴满全身。
铠甲刚成型，毒雾就扑了上来。
撞在晶体表面，发出“嗤”的一声，立刻退开。铠甲微微泛光，表面荡开一圈圈涟漪，像是水波一样把毒素弹开。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，铠甲随着手指弯曲自动调整弧度，没有阻滞感。
这不是第一次见这种东西。
扫藏经阁那天，我在一本破书上看过画像。断角麒麟，批注写着：血沸九成，鳞凝为晶，可抗万毒，不惧阴煞。当时觉得是瞎扯，现在它就长在我身上。
我继续往前冲。
三丈距离，两步就到了。单膝砸地，左手探出，想去扶他的肩膀。指尖离他衣料还有半寸，肩甲突然弹出三根晶刺，“叮”一声格开一道灰黑色丝线。那东西缠在空中，像蛇一样扭动了一下，又缩回毒雾里。
我收回手，右手直接扣住他手腕。
他的脉搏几乎摸不到，经脉干枯得像被烧过的树根。我把灵力逆行灌进去，不是为了疗伤，是为了让他还有一口气吊着。灵力刚送入，他手指猛地抽了一下，喉结滚动，吐出一口黑血。
就是现在。
我右肩下沉，脊背弓起，左手绕过他腋下，将他整个人背了起来。
他身体很重，比我想象中沉。右臂焦黑蜷曲，搭在我胸前，左臂垂落，指尖轻轻碰到了我的左肩铠甲。铠甲感应到接触，肩部晶体自动翻折，贴合他的后背轮廓。胸甲也微微凹陷，承住了他低垂的头。
站稳的瞬间，毒雾围了上来。
它们不再散乱流动，而是开始旋转，在我周围三尺内形成一道高速转动的灰黑涡流。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铠甲接缝处，晶体表面的光晕开始明灭不定。
更麻烦的是，他伤口渗出的毒血正顺着我的脖子往下流。那些黑液滑过皮肤，接触到铠甲时，晶体表面立刻浮现蛛网状的黑痕。裂纹一点点扩散，像是要把整副铠甲腐蚀碎。
我闭上眼睛。
不是调息，也不是运气。我把全部心神沉进胸口那个位置——那里什么都没有，但我知道有一团东西在跳动。温热的，搏动着的，赤金色的光点。像一颗缩小的心脏，藏在骨头后面。
睁开眼时，瞳孔深处金芒一闪。
铠甲上的黑痕“咔嚓”作响，新生的晶粒从胸口位置蔓延出来，顺着裂缝快速生长，把那些黑痕一点点吞噬掉。晶体重新变得完整，光晕恢复稳定。
我站在原地，没动。
风卷着毒雾打在铠甲上，又被弹开。背后的人呼吸微弱，但还在喘。他的右手垂着，指尖搭在我左肩，和多年前递来半块肉时一样。
那时候我们在破庙躲雨，他一句话不说，只是把手里的酱肘子分了一半给我。
现在他也一句话不说，只是靠在我背上，手指轻轻搭着。
我不需要他说什么。
我知道他在等我带他出去。
我开口，声音很低，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：“血屠，我带你出去。”
话音落下，毒雾猛地一滞。
随即，所有雾气朝中心收缩，凝聚成一片厚重的墙，挡在我面前。那堵墙不断旋转，内部有东西在蠕动，像是无数张嘴叠在一起，想要撕开一个口子。
我没有后退。
双脚分开，站得更稳。铠甲表面再次泛起波纹，光晕比刚才亮了一分。我能感觉到体内那股热流还在涌动，兽血没有停止沸腾。它还在往上冲，接近某个临界点。
九成？还是更高？
我不知道。
我只知道，只要我还站着，就不能让这条路断在这里。
毒雾开始前压。
我抬起一只脚，往前踏出半步。
地面裂开，缝隙一直延伸到雾墙底部。铠甲肩部晶体微微翘起，像是兽类竖起的鬃毛。我深吸一口气，把最后一丝灵力压进双腿。
下一刻，我冲了上去。
雾墙裂开一道口子，我撞了进去。
毒液从四面八方扑来，砸在铠甲上发出密集的爆响。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，膝盖发沉，肺里像是塞满了沙子。但我没有停下。
三步，五步，十步。
我穿过了最浓的区域。
眼前出现一块相对干净的空地，地面龟裂，石台边缘已经塌陷了一角。我脚步没停，继续往前走。
背后的人忽然动了一下。
他的头偏了偏，靠在我颈侧。我能感觉到他嘴唇擦过铠甲边缘，像是想说什么。
我放慢脚步，耳朵贴近他嘴边。
他声音极轻，断断续续：“主上……你回来了？”
我没回答。
只是把脚步迈得更稳了些。
风更大了，吹得铠甲嗡鸣作响。
我背着他还在这片废墟里走着，毒雾在身后翻腾，始终不敢再靠近。
他的手指一直搭在我肩上，没有松开。